“你知道和你同期,论舞姿歌喉没有比你再优秀的。”帕雷特说,“但从我这里通过有什么用呢?你不会认为,每一个剧目、每一次筛选都是我说的算吧?”
帕塞蒂低头:“对不起,帕雷特老师。”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孩子,这事谁也帮不了你。”
帕雷特看着眼前的姑娘,从她被自己选中到今天,她好像从没渡过过人生的冬天。于是,老人放轻语调,不像方才一样严厉。
“听我说,帕塞蒂。我会推荐伱,两个人选的名额中有你一份。”
“但你自己要明白:只凭现在的技巧,你是无法通过剧团最终筛选的——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剧团。我只能到这一步,之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帕塞蒂抿着嘴点头。
“很好。”
“回去加练吧。虽然我不认为一周就能令你脱胎换骨…不,别哭,这可没关系。就算被筛了下来,你还年轻,跳上个几年,做個六号…甚至五号配角总是没问题的——”
凯特·帕塞蒂不愿意。
她想做主角,不,至少也要是重要的配角。
老人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孩,看她忍着却仍从眼里流出来的失望,长长叹气。
他沉吟数秒,做了决定。
“也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我曾经的学生…”
他瞥向四周,伏低腰,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凯特捂着嘴,猛地抬起头!
“您是说——”
“是啊是啊,放轻松,帕塞蒂。她人不在这儿。”老人大笑,双手下压:“行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喜欢她——我是不知道姑娘竟然还能这么爱她。”
“她可是大有名气的…”帕塞蒂小声争辩。
“她当年可没你坚韧。”老人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学生,感叹道:“但她的天赋就像一条取之不尽的河流…我会把你推荐给她,帕塞蒂。”
“如果你能得到她的认可,那么,这将会影响到最终选择…”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凯特认真点了点头。
这天,她像个得了一口袋胡萝卜的兔子一样,步点轻快的带了风。
“我要跳舞了!我能跳舞了!!”
她跨过家门口那几条横七竖八的污水沟,跨过地上踏扁的纸盒和秽物,饥饿的男孩和断裂腐烂的木条,兴高采烈回到砖屋。
粪便和尿骚味都不能再让她皱眉了。
她脚步轻快。
“我能跳舞了妈妈!”
她在屋里喊,张开手臂旋转,将蚊蝇扇走。
母亲在小屋里时不时咳嗽,蜷在木板床上,裹着麻布像个将要死去不再起伏的卵。
“妈妈!”
玛丽莎拨开‘被子’,呼出长长的哈气。
凯特这才发现,屋里寒冷刺骨。
“火呢。”她嚷嚷。
“哪有火。”母亲随口说道,从怀里抓出几个纸盒放到一旁,算上之前糊的,已经有不少了。“明天去把它卖了。”
说完又咳了几声,借着咳嗽呵热双手,搓了几下,从枕头下扣出一块发硬的黑面包囫囵送进嘴里,用唾沫泡软,小口抿着。
“你嚷嚷什么。”
“我能跳舞了!”凯特又露出笑容,昂首挺胸,大声告诉母亲,“我可以了!”
“是啊…”母亲缩着脖子,咳嗽连天。“咳咳…我…”
“妈妈?”
“咳咳咳…我…咳…”
“你生病了!”
母亲望了眼半跪在床边,后知后觉的女儿,默默把自己缩进麻布里。
凯特握着母亲的手,有些烦躁焦虑:“我得去药铺,我明天…明天就去!”
“过两天,过两天…”玛丽莎攥了攥女儿的手腕,手指上的胶糊冻得发硬刺人,“等你选上了,就有钱了,是不是?是不是?”
凯特眼睛一亮。
“是不是?”母亲艰难追问着。
“当然!我很快就要去见大人物了!我告诉你吧,那可是最近最风光的…”
母女伴着摇曳的烛火轻声交谈。
轰隆一声。
外面又下起了雨。
…………
……
雷雨交加的夜晚,不用浪费蜡烛。
偶尔短促的惊雷闪烁,映现窗后起舞的影子。
她躲着房顶下漏的泥液,裹着黑棉衣,像一头臃肿却灵活的猫,嘴里重复着:
“前伸平…”
“立脚…”
“这时候要注意视线和下巴的位置…”
一周时间,对于一个不知该如何继续提升的舞蹈者来说并不算充裕。
凯特·帕塞蒂只能跳,不停的跳。
在课上跳,在课下跳,在泥泞里,雨里和黑暗里跳。
她光着脚,脚趾冻的通红;只能裹着厚衣服,脚踝像踏在雪里,身上却燥热不停出着汗;
她渴了就喝水缸里的水,然后尿在盆里,第二天黎明倒在门口;饿了就吃面包,吃一些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菜,甘之如饴地像玫瑰瓣一样揪着小片小片吃。
她跳了两天,跳了三天,跳到摔倒,脚腕扭伤红肿,痛苦流涕。
仍没得到帕雷特老师的点头。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就像她拒绝后那个铁匠儿子后,铁匠看她的眼神。
时间越来越近。
她反而不停的后退着,甚至最基本的步伐都常常出错。
阴雨绵绵的一周,湿漉漉的脚趾和几乎没真正干过的头发。它黏在头皮上,凯特觉得,再厚的粉也遮不住自己身上的馊味了。
“天分…”
真是一道令人绝望的沟壑。
她跪坐在泥地里,母亲的鼾声伴着雨声。
还有两天。
她除了收获一只红肿的脚踝,一无所获。
雷鸣炸响。
在一声滚过长街的轰隆后…
她似乎听见了轻轻的、节奏缓慢的敲门声。
她侧着耳朵,蹲在地上听了一会。
确定是敲门,不是马蹄声。
“玛丽莎…”
母亲睡的很沉。
凯特悄悄到门边,耳朵贴着,又听了一会。
叩叩。
就在门后,就敲的是自己家的这扇门。
“谁在外面?”
她有点害怕。
然而,门外没人回答。
“谁在外面!我绝不会开门的!”
叩叩。
敲门者坚持以某种固定的频率敲击房门。
这丝毫不以门内女人意志而动摇的行为,很快让她将恐惧的情绪扭转成了好奇——是谁在外面?
是谁在雨里,会在雨里敲这个砖房的门,敲这个砖房的门敲二十分钟?
她们一无所有。
谁会在外面敲门?
她趴在窗户上,门的位置却一片黑暗。
叩叩。
几乎快要半个小时。
她越来越好奇。
谁在外面?
没人说话。
不慌不忙的敲击声依然持续着。
她抓着柄断了一半的小锥子,藏在木门后,伸手将门拉开了缝。
正巧有一条闪电划破黑夜。
她吓坏了。
那是一头需要弯腰才能进来的…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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