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神殿。
正伏案处理文件的雅典娜聆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手中的铁笔向前随意勾勒，房门的禁制应声破除，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找你喝酒。”
洛恩笑了笑，将随身带来的两坛仙馔蜜酒放到桌上，取出酒杯为两人斟满，一股浓郁的酒香和清甜的果香，在神殿中弥漫开来。
“我新酿的，尝尝看？”
雅典娜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那色如玛瑙的酒液，在细细品尝后，脸上泛起一抹惊讶。
“不是葡萄酒？”
“嗯，我用了石榴。”
洛恩一边解释，一边拿起酒坛，再度将雅典娜身前的空杯斟满。
这次，雅典娜的观察和品尝仔细了许多，
这种新奇的石榴酒酒体纯正，色泽光亮透明，酸甜爽口，保留了石榴酸、甜、涩、鲜的天然风味之外，似乎还蕴含着某些奇异的功效。
很快，智慧女神若有所思地睁开眸子，幽幽看向对面的洛恩。
“这东西是不是还有别的功效？”
“没错！”
洛恩为雅典娜的敏锐竖起大拇指，随后将【禁果】真正的作用，全盘讲给这位这位智慧女神听，并在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它能启迪神智，打破阶层的隔阂，不如就以雅典为起点用这份奇迹普惠世人，逐步为世界带来变革。”
雅典娜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具体呢？说来听听？”
洛恩点了点头，沉声说出自己打好的腹稿：“我准备创建一种固定朝拜神灵的集会，暂定是每七天一次。到时候会有神血禁卫维持秩序，普通神职人员在私密的空间中聆听来访者的告解，适当地为他们解答困惑，提供帮助。祭祀负责主持仪式，将代表神恩的酒水和食物，分发给前来参加集会的信徒，缓解他们旅途的劳累。”
随即，他顿了顿，眸中露出一抹狡黠。
“我给这仪式起的名字叫【弥撒】。”
这套仪式来源于《圣经》中的最后晚餐。耶稣在受难前夕的晚餐中，分别拿起麦面饼和葡萄酒，感谢和祝福，然后把饼和酒变成自己的圣体和圣血，交给门徒们吃，并令门徒们也这样做来纪念他。这是举世的第一台弥撒。
而弥撒在拉丁语中的原意是“遣发你们走吧”，这同样预示着在耶稣受难后，那些受到福荫的门徒，分散开来，将这份神恩和神爱，传播向世界各地。
雅典娜的紫眸掠过桌上的酒坛，目光闪烁，脸上若有所思。
“你要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
洛恩点了点头，眸子一片深邃。
雅典娜只说对了一半，这种改变并只是为他们消灾解病，激活神性，还旨在培养心理上的认同。
希腊的神灵太多了，信仰太过分散，祭拜的方式也太过随意。
即便是在雅典，雅典娜作为主要的祭祀对象，收获的信仰之力也谈不上多么纯粹和庞大。
来大神殿敬神的民众虽络绎不绝，但分散无序，多半只是走个形式。
而根据洛恩的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场合、经过系统化的仪式，将朝拜的行为固定下来，将一个个分散的个体，凝聚成打上统一标签的群体。
如此一来，群体在统一意识的支配下，就会产生出强大而纯粹的信仰之力，以此供养神灵。
未来成功的宗教，往往都带着些思想控制的把戏。
比如，佛教的五戒十善、基督教的摩西十诫、伊斯兰教的十诫八禁……这些都可以算是对信徒的规训。
而往往要求越严格、仪式越频繁的宗教，信仰越极端。
就拿礼拜来说，基督教要求七天进行一次集会，也就是礼拜日共同拿来敬神和祷告。
伊斯兰教的教法则除了每星期五中午时分的聚礼〔主麻〕外，还要每天都进行晨礼、晌礼、晡礼、昏礼、宵礼的五次礼拜，举凡未能遵行这些礼拜的，就算是一种严重而且要遭受惩罚的罪行——除非有正当的理由。
所以，单以精神控制的角度而论，同为亚伯拉罕诸教出身的伊斯兰教要比基督教的教规更加极端一些，也更容易培养出容易走极端的信徒。
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每天大部分时间被宗教的仪式和祷告占用，信徒就会缺乏了自我思考的余地，逐渐被洗脑同化，成为贯彻教义的傀儡。
而且，洛恩所列举的，还只是正统的一些教派。它们对于信徒的精神控制固然有，但也比较克制，尚且遵循一定的游戏规则，能被普世的价值所容。
倘若再进一步，那就是邪教模板了。
——每天用大量的仪式和群体活动，规训個体，不让参与者有丝毫思考的余地，直至将他们塑造成失去自我的傀儡。
如果这种技巧运用到现世中，就是所谓的“传销”组织。
——每天重复性开会，打鸡血，喊口号，用群体的意识来忽悠目标融入其中，让他们听从“老师”的安排和教导，去做任何事，哪怕倾家荡产，失身丢命也在所不惜。
后两者产出的信徒，虽然凝聚力强，信仰纯粹，但破坏性也强，很容易失控。
作为资深PUA大师，洛恩自然看不上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所以传教的方式也基本采用比较温和的策略。
但这超出时代的设想一经抛出，雅典娜还是有些迟疑。
“世上的神灵这么多，你确定外面的人类会乖乖听你的安排，一步接着一步走？”
“所以，要做好全方位的服务工作。”
洛恩耸了耸肩，露出微妙的笑容，开口侃侃而谈。
“据我所知，平民的婴儿在出生后，因为得不到全面的照顾，加上自身的孱弱，所以夭折率较高。我的建议是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教导女祭司医术，让她们学习一些接生和救护的技艺，定期为上门拜祭的孕妇义诊。
等到孩子出生，或者满月后，派遣专人为他们施洗，送上神恩的祝福，保护他们无病无灾，健康成长。”
洛恩举起手中盛满石榴酒的酒杯，轻轻摇晃示意。
雅典娜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他们长大呢？”
“神殿帮他们检查身体，测试资质，有潜力的可以送进雅典学院，悉心培养。”
“如果学业有成？”
“成绩一般的，按照职业分流向社会，医者、战士、工匠、魔法师……这些高技术人才，雅典可还是很缺的。成绩优秀的，选择身世清白，背后没什么牵扯的对象，直接吸纳入神殿，进一步培养，成为为女神雅典娜而战的圣斗士。”
洛恩曲指敲了敲桌子，眨眼微笑。
“八十八星宫和圣域的空位，可还有不少……”
“谁来管束他们？”
“马老师吧，我建议在雅典学院校长的职位之外，再给他加一个职衔。”
“什么？”
“【教皇】怎么样？专门负管理和培养新晋的圣斗士。”
洛恩微笑开口吐出了恶趣味十足的答案。
可惜，对面的雅典娜并不明白这其中的趣味何在，思索片刻后，点头应允，深深看了洛恩一眼。
虽然将神恩赐给普通人，太过冒险。
但那些小不点们从出生到成才，洛恩都已经做出了井井有条的安排，如果有序推进，会极大增强雅典和战神山的实力。
只是……
“这教皇你怎么不坐？”
“风险太高，还是算了吧。”
洛恩摆了摆手，连忙推辞。
印象中的教皇，不是黑化，就是惨遭背刺要么是战死，没几个有好下场的，风险性这么高的职业，还是委屈一下马老师吧。
听到拒绝，雅典娜倒也不勉强，推开空了的酒杯，俯身从桌下拿出一摞摞新的文件，放在桌上，继续工作。
看到那几乎快要将雅典娜淹没的文件数量，洛恩顿时咋舌不已。
“还有这么多？”
“本来还好，但忒弥斯躺下了，她负责的那部分司法问题，就全都归我了。”
雅典娜没好气地应了句，将一份处理好的司法类文件扔到了一旁。
听到那话语中的怨念，洛恩叹了口气，沉声询问。
“那她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雅典娜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我在圣域为她建造了一座神殿，将她封存在其中。想要借助八十八星宫构筑的小世界，以及雅典城中的信仰，帮她稳定伤势，修复神格。但星宫构筑的小世界残缺不全，对于司法的信仰又太过孱弱，所以目前收效甚微。”
洛恩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闷声喃语：“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就不该非逼着她去处理赫拉的离婚诉讼了。”
“怎么？后悔了？”
“有点。”
“用一个失势的泰坦神，去换一个如日中天的奥林匹斯天后，怎么说都是收益大于损失，算起来你并不亏。”
雅典娜把玩着手中的铁笔，随口宽慰。
“账不能这么算。”洛恩白了一眼对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没好气地轻哼，“我付出的是一个能相互依托的伙伴，收获的只是一个想用我报复宙斯的怨妇，就算她对我不错，也不能指望以后天天洗好了，躺在床上等着她宠幸吧？”
“我看伱挺乐在其中啊？”
“你当我想啊，那是被逼的！”
洛恩一脸郁闷，将自己和赫拉机缘巧合的相识相遇，娓娓道来。
听完这段离奇的经历，雅典娜顿时轻掩樱唇，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你不是最会骗人吗？怎么也有今天？”
“鬼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越说不可以她越兴奋，还非拉着我去找赫斯提亚要人，拦都拦不住。”
洛恩越说越无语，最后满脸都是无奈。
“这不，实在没办法，我才想着借忒弥斯的力，用婚姻法把赫拉给支开……”
雅典娜摆了摆手，淡然开口。
“行了，忒弥斯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向来比较固执，想法容易钻死胡同，自己做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随即，雅典娜顿了顿，眼眸微微眯起。
“而且，她在接到你的求助，从俄刻阿诺斯之海赶来战神山时，身体情况就似乎有些不对，总是无缘无故想要沉眠。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才拉我旁听，以免她自己支撑不住。”
“沉眠，难道是因为爱丽舍园？”
洛恩闻言，脸色微变。连忙将自己先前冥界一行的所见所闻，全数告知雅典娜。
这其中，连他和冥后的私密关系，以及和冥王哈迪斯的暗中交易，也包括在内。
“【真实之梦】？原来是这么回事？旧神的销声匿迹和忒弥斯身上出现的问题，果然不是巧合。”
雅典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向洛恩。
“这么多的秘密你全都说了，不怕我对你不利？”
“你如果想这么做早就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洛恩毫不在意地反驳，随后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法律文件，无奈苦笑。
“而且，有些事情我早该说了。”
雅典娜放下手中的铁笔，玩味地看向眼前的洛恩。
“所以，想明白了？”
“嗯……”
“想明白了就好。”
雅典娜点了点头，深邃的紫眸审视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弟弟，说出了自己压抑许久的看法。
“你的毛病是从没完全信任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再亲近、再诚恳的亲人和朋友，你骨子里对他们也始终保留着一份防备。从来不肯将自己真正的目的，真实的一面，展示在人前。
确切地说，你打心底，对所有人，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怀有戒心！”
洛恩闻言，无奈点头。
没错，因为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天生就有着一定的隔阂。
加上刚出生险些死在宙斯的手中，然后又被赫卡忒那女人拉回去调教，导致他对接下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保留着一份戒心。
无论是无条件相信他的美杜莎、赫斯提亚，还是和他志同道合的雅典娜、忒弥斯，亦或是多次和他并肩作战的忒提斯、阿斯特莱雅……
他从来没有毫无保留地相信过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彻彻底底的坦诚过。
他总喜欢用阴谋的手段，达成自己预期的结果。
却很少想过将很多事情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说出自己的困境，以堂堂正正的方式寻求身边人的帮助。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在害怕些什么。但有时候，大可不必那样谨小慎微，这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朋友，亲人。没人需要你独自背负一切，”
雅典娜眸中退去了那份高傲，脸上露出澄澈而真挚的笑容。
“只要你开口我们都愿意伸出手。”
看着那伸到眼前的指掌，洛恩心中感触良多。
曾经的米诺斯王，因为他的一句谏言，甘心赴死；
之前的忒弥斯，因为他的一纸邀请，直面了至强的天命王权；
加上赫斯提亚、美杜莎、雅典娜……她们之中的每一个，都值得自己付出毫无保留的信任，而不是用一昧地用阴谋算计达成目的。
阴谋是有局限的，对于亲近的人来说，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因为，她们值得。
随着思绪通畅，洛恩心头一阵轻松，抬手握住雅典娜的手臂，另一只手扯下胸前的衣领，激活那么赫卡忒之轮，认真开口。
“我想，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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