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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第一章 《司马光遇害事件》

    汴京。

    太学。

    自明道二年,执政太后刘氏驾崩,谥曰庄献明肃,国朝改元泰定。

    泰定四年,河西路安抚使范仲淹回京任职,力主兴学,认为国子监房屋狭小,不足以容人,且教学无方,规制混乱,部分学子常年停留其中,以求在锡庆院重立汉唐所重的太学。

    官家予以采纳,重立太学,招收官员子弟及庶人俊异,有教无类,不分贫贱。

    泰定六年,太学分内舍外舍,择优秀的百名学子为内舍生,由朝廷供给饮食,其余为外舍生,不收学费,可纳斋用钱,一并在官厨就餐,贫者减半。

    泰定八年,太学三舍法实施,分成上舍、内舍、外舍,规定新生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升补内舍,内舍生每年参与考试,考试成绩和当年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再为上舍生。

    自此,太学学子渐渐分斋学习,每斋三十人,屋五间、炉亭一间,为全斋阅览和会议处,设斋长、斋谕各一人,负责督促和检查学生的行艺。

    泰定九年满,改元致和。

    今。

    致和三年。

    决明斋内。

    一所竹林掩映的重门深院,门前芳草如茵,院后小径蜿蜒至深处,却是一座小小的练武场。

    一位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于场中耍着长枪,枪随身走,身随枪行,一套枪法使得威风凛凛,引来周遭的同窗纷纷喝彩。

    练了两刻钟左右,他的气息才稍显不匀,探手将长枪抛到武器架上,提起不远处石桌上的注子,揭开壶盖,扬手仰面,潇洒饮酒。

    “好!!”

    此举再度引来大家的喝彩,唯独一位刚刚抵达的黑面少年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

    瞧见这位一出现,白衣少年原本得意的面色却是变了变,都来不及与同窗好友吟了一首最喜爱的边塞诗,赶忙凑过去,堆着笑道:“默成,你来啦!”

    黑面少年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注。

    白衣少年往后缩了缩,低声道:“能当看不见么?”

    黑面少年摇头:“陆姨不让你饮酒,叮嘱我看住你。”

    “小黑子,娘亲只是担心我饮酒,你可是盯得真紧呐!”

    白衣少年和其父一样,对待从小一起长大的某位好友,没事的时候,亲热地称呼对方的表字希仁,有事的时候,就离不开肤色,变成包黑炭了。

    两人的儿子同样是从小一块长大,这位小黑炭尚未取表字,白衣少年私下里便称其为小黑子。

    “可惜知远不在,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会帮我拖着你这小黑子,不让你亲眼看到我饮酒……”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知道今晚被娘亲一顿数落是免不了了,正觉得遗憾,侧头一瞧,眼睛亮起,连连挥手:“知远!知远!”

    来者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郎君,眉目清和,容止秀逸,却又不显得娇弱之气,脸上笑盈盈的神色,见之十分讨喜,此时看了两人的表情,嘴角立刻勾起:“彬哥儿又要被陆姨罚了?”

    白衣少年苦笑:“可不是么?伱要不劝一劝小黑子?也罢,他不会听的……”

    小郎君眼珠转了转:“隔壁有一场盛会,欢送张先生自国子监结业,我们去看看?”

    “张先生结业?”

    白衣少年先是一怔,然后动容:“张宗顺要从国子监结业了?”

    事实上,当年范仲淹回京,先有意改革国子监,但和秘书丞余靖、馆阁校勘欧阳修、蔡襄等人商讨过后,还是觉得应该另起炉灶,便有了如今的太学。

    而国子监依旧遵循旧制,但很快就没落了,因为教学质量差距实在明显。

    且不说有些才华的学子,不愿意在里面得过且过,就算是七品以上的官员,也不愿意将自家的子弟送入这种地方混日子。

    于是乎,有一位学子熟悉的身影凸显出来。

    那就是曾经的枢密使张耆之孙,天下何人不同窗的张宗顺。

    由于他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同窗,眼见着同窗的儿子辈开始入学了,大家也不好再以表字称呼,便戏称为先生。

    张宗顺也坦然受下,俨然已是一方传奇。

    现在。

    传奇落幕,张先生居然要结业了!

    “走走走!此等盛会,岂能错过?”

    白衣少年一听可来劲了,扯起黑面少年的袖子就往外拉,黑面少年却先一步让开,而是到了小郎君面前:“知远,你不仅仅是带我们去凑热闹吧?”

    小郎君笑着道:“当然是了,默成哥放心,这就是乐子,不用去寻其他的~”

    黑面少年有些头疼,外人不了解,他却擅于识人,知道这位最喜欢寻乐子,他包默成和公孙彬其实都挺像各自的父亲,就不知最小的狄知远,怎的养成了如此性情?

    狄叔叔自不必说,国朝威望最隆的相公,也是他最崇拜之人,万万不会这般促狭,难道苏姨那般温柔贤惠的人……

    “走吧!”

    包默成赶忙摇了摇头,将荒唐念头甩出,迈着方正的步伐,跟着一路小跑的公孙彬和狄知远,出了决明斋,朝着太学外而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得闹哄哄的声音传来。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甚至连空气都欢快起来。

    狄知远和公孙彬在同龄人里面个子都算高的,但落在成年人里面就偏矮了,此时只能垫着脚,眉飞色舞地往前挤。

    “好多人啊!”

    “瞧!吕济叔来了!李公素也来了!”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司马君实?”

    “咦?还真是他……”

    “司马君实那般古板的人,也会来瞧这热闹?”

    前面的议论倒也罢了,最后的一个人,让狄知远、公孙彬和包默成都不禁流露出讶异之色,齐齐望了过去。

    落入眼中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学子,面容甚为年轻,应该未至而立之年,但神情严肃,竟有一股老成持重之态。

    太学本就位于国子监隔壁的锡庆院,双方学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于有一定名望的学子,都早就熟悉了。

    毕竟这些人有可能是未来的同科,未来的同僚,自然有结交往来的必要。

    而如今太学公认的大才子,叫司马光,字君实。

    此人才华横溢,从小就是神童,七岁时不仅能背诵《左氏春秋》,还能为家人陈说其大意,远近闻名,此后更是好学不倦,到了不知饮渴寒暑的地步。

    这些是可以确定的,至于最著名的“破瓮救友”,即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是否为真,反倒要打一個问号。

    因为同辈的文人和相隔较近的后辈,在赞扬司马光的事迹时,统统没有提及到这件事,直到南宋时期,司马光都死了一百多年了,破瓮救友才开始大规模地传颂,以致于后来被记录到了宋史中。

    如此就有了猜测,由于后面对于新旧两党的历史定位,借破瓮救友的编造,对司马光进行别有寓意的褒奖,是很有可能出现的事情。

    所以这件后世家喻户晓的故事,还真的有可能是又一个后人编造的谣言。

    无论如何,司马光的才华都是无可置疑的,历史上于宝元元年,即二十岁的时候,就高中进士。

    但这个世界,首先没有宝元这个年号,相对应的是泰定五年,其次在那一年,司马光之母不幸去世。

    历史上,他的母亲是考完进士当官后一年病逝的,现在则提前了些,而这一提前,就让原本已经考过了第二场省试,且取得了第五名好成绩的司马光,回家守孝。

    一守孝,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司马光的父亲又去世了。

    双亲的相继去世,让这位年轻的才子悲痛万分,但在居丧期间,他又把把悲痛化作了发奋的动力,写了《十哲论》《四豪论》《贾生论》等诸多文章,受到了士林的一致赞许。

    就连花费十五年时间,才与一众馆阁才子编撰完《唐书》的狄相公,都称赞其有修史之能。

    如今致和三年,即将召开新一届的科举,各方一致认为,司马光只要不发挥得过于失常,进士之位是板上钉钉,甚至高中状元,也有很大的可能。

    因为殿试上,官家显然会重视这位至诚至孝的才学之士。

    所以眼见司马光出现,不少学子默契地朝着那里挤去,就想要这个前途无量的同窗记住自己。

    若能在对方飞黄腾达之前结下交情,那可比同科的友谊还要坚固。

    “嘁!”

    公孙彬眼中露出不屑,包默成也转过头去。

    唯独狄知远仔细观察了一下凑进去的那些人,发现好几个之前在太学里面高谈阔论,抨击爹爹专权的,嘴角微微一勾。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欢呼,此次热闹的主角张宗顺走了出来,对着四方作揖:“诸位同窗,在下有礼了!”

    众人轰然,纷纷行礼,齐声称:“张先生!”

    等到场中渐渐安静下来,张宗顺环顾这些同窗及同窗的子侄们,露出回忆与感慨之色,顿了顿道:“天圣二年,我入国子监进学,那时国子监的学子共两百一十八人,许多人的姓名我至今还记得……”

    他真的开始一个个报出姓氏名讳,表字年龄。

    大伙儿无论是年轻的十多岁少郎,还是成年的二三十岁学子,都专注着听着这位国子监的传奇人物,回忆过往。

    当那一个个赫赫有名的同窗,从这位口中娓娓道出,众人不禁露出惊色。

    就连狄知远和公孙彬都对视一眼。

    他们俩人的父亲,居然与这位也是同窗,听着那着重强调的语气,指不定还有交情?

    事实上,张宗顺今年尚且未过四十,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科举风潮里,其实并不算年纪很大。

    只不过由于当年张耆身居枢密使,这位嫡孙早早就入了国子监,结果现在还赖着不走,就实在过分了。

    但他真要走了,大伙儿又感怀起来,还有的泪洒当场。

    不舍的不是张宗顺,而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唉!”

    “此后走走留留,国子监总计也在两百人上下徘徊,直到范公改制,太学成立,同窗才越来越少,令人扼腕!”

    “然我今日结业,并非因国子监生源不济,而是诸位既称我为先生,此行愿为先生,往州县劝学育才,共兴国朝!”

    听到这里,就有人问了起来:“先生欲往哪家书院?”

    张宗顺毫不迟疑地回答:“河西府学!”

    众人顿时动容。

    河西府学,本是天圣二年状元郎宋庠,在田州任知州时所创办,为的是教化番民。

    在初创时,十分简陋,教学人员也只有宋庠等寥寥数人可看重用,所幸应付番人还是足够了。

    如今河西收服,也有十八年了,经过历任知州的扩建,河西府学的规模日渐庞大,终于有了“西北学宫之首”的赞誉。

    但听着固然好,北方的文教却是整体落后于南方的,西北更甚。

    再加上随着国朝越来越强盛,河西的条件比以前好了,但其他地区的条件也比以前更好了。

    所以至今河西府学的学正、学录、监院等职务,都还只能在当地招募,外路人很少愿意去。

    张宗顺居然愿意去那里任职,顿时令不少人肃然起敬,其中就包括三小只:“张先生大义!”

    也令有些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位曾经的枢密使嫡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死皮赖脸地留在国子监呢!

    “诸位,望来日再相会!”

    张宗顺却不再顾及这些,声音愈发清晰,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平静与自信,再度作揖,转身离去。

    “我要去送行!”

    目送着这位潇洒的背影,公孙彬握了握拳头,慷慨激昂。

    狄知远观察着司马光那边的动向,随口道:“送行壮志,亦当畅饮美酒……”

    公孙彬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又斜了一眼包默成:“小黑子,你来么?”

    包默成摇了摇头:“我要去书肆。”

    公孙彬恍然:“今日最新一期的《汉朝诡事录》出了,你每次记得比我们都准!”

    起初因为苏无名这个人物,与前朝名相狄仁杰强关联,又是那位公开所著的传奇话本,哪怕是喜欢在文人笔记里面阴阳怪气的反对者们,也不敢随意炮制苏无名的故事。

    但很快,一位科举落榜的贫寒士子,带着自己创作的话本,来到狄府拜访,结果得到了那位相公的认可,称赞其中对于《洗冤集录》和《宋明道详定判例》的正确运用,加以举荐。

    士子的《苏无名传奇》大卖,自己也考上了明法科,得了官身,如今已是一州的司理参军。

    如此励志的故事,令大量的传奇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起初是清一色的以苏无名为主角,后来也渐渐出现了其他朝代的神探,其中不乏有一些比较精彩的案子。

    包默成如今追的《汉朝诡事录》,就是讲汉朝神探赵广汉的。

    “给我也带一份,这位著作者对于汉制十分了解,看的可不是案子,还有大汉的人文呐!”

    狄知远看着司马光在簇拥下离去,这才收回目光,取出腰间钱囊,数清楚了,递了过去。

    公孙彬同样摸了摸腰间,有些尴尬:“你们先借我看看,下个月补上!”

    “去吧去吧!”

    包默成在两人的欢送下,一路来到书肆,在一众同样聚集的书友热切的探讨声中,买了两册带着油墨香味的《汉朝诡事录》,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那本,在书肆旁边的小桌前,翻看了起来。

    沉浸在书中的时光总是飞快,喧闹的人流来来往往,包默成却丝毫不受影响。

    但等到他看到末尾,眉头却微微皱起,口中更是喃喃低语:“凶手安排得有些奇怪,如果后续没有补充,这个案子相较之前,实在有失水准啊!”

    他的评价从来都是不留情面,也觉得不需要留情面,正如那些是是非非,对的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错的,不能有意模糊。

    可现在这最新卷的《汉朝诡事录》,真的令包默成有些失望。

    怎么那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著作者,会写出这么差的新篇章呢?

    “这次知远恐怕也要笑不出来了,他也很喜欢赵广汉的传奇事迹啊!”

    再度琢磨了一下新的剧情发展,包默成摇了摇头,起身走出书肆,正抬头观察太阳,以便确定时辰,就听熟悉的马蹄声飞速传来。

    自从河西回归,良马早已不是国朝的问题,等到辽人开始缴纳岁币,对于马匹的挑选也日益严格起来。

    现在汴梁街头的名驹比比皆是,听说还要在城外马场组建马球比赛,只是许多士大夫不赞同,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包默成耳朵耸了耸,听出正是公孙家那匹小白马独特的节奏。

    果不其然,往右侧看去,就见公孙彬快马飞奔而来,面容却是前所未有地严肃,到了面前,当先一句就是晴天霹雳般的话语:

    “一个时辰前,司马君实在国子监遇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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