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要不死不休?”
王从善的这句话,被狂风骤雨般的锏影逼得,硬是说不出口。
他本以为自己对上狄湘灵,会占据绝对的上风,毕竟对面这个女子才二十多岁,自己年长那么多,在传承历练都不缺的情况下,武功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自忖天下已无敌手。
但此时此刻,当他先推出自己的忠仆受死,吸引官兵注意,又被狄湘灵带着长风镖局的好手当场堵了回来,一股气势落了下风后,竟是守多攻少,一味被压制,如今只剩下苦苦支撑。
唯一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是,眼见狄湘灵牢牢压着贼子,官兵只是端起弓弩,布好索网,没有直接冲上。
“是了!”
打着打着,王从善也意识到了关键:“你们还要从我口中逼出口供,给小皇帝交差,绝不敢下杀手!这是唯一脱困的机会!”
一念至此,他的路数也变了,弃了守势,势若疯虎,扑杀上来。
以伤换伤,你不敢打死我,来啊!
“老狗,你敢跟我换伤?”
狄湘灵哈哈一笑,怡然不惧地冲上。
说时迟那时快,王从善卖了破绽,手中的短棒直捣肋下,狄湘灵二话不说,当头一锏,照着对方的天灵要害就打了下去。
“不好!”
以伤换伤,不是以死换伤,自己的一击不见得能打的死这个龙精虎猛的家伙,对方的一锏落下,自己的脑袋铁定开花,王从善不得已侧头一让,铜锏决绝地撕裂他的半边耳朵,狠狠地砸在肩膀上。
“噗——!”
肩胛瞬间被砸裂,一股恐怖的劲力更是袭遍五脏,王从善身子一歪,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身体上的痛楚,却比不上此时此刻心头的骇然:“怎么会!她毫无收手之意……真的不是活捉,而是要打杀我?”
似这般绝顶对决,一招失误,就再无反击的余地,狄湘灵再出一锏,狠狠抽在他的后背。
“嘭!!”
当王从善被打得五脏位移,踉跄扑倒,一只手掌又探过来,按住他的脑袋,朝着地面上碾去,然后一路拽着脑袋往前拖。
“啊!!啊——!!”
伴随着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四方惊骇的注视下,地上拖出一条歪歪斜斜的血痕,上面还有许多肉泥。
当王从善再度昂起头时,出现在视线里的,已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似乎剥落了一些难以形容的皮肤组织,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犹如厉鬼般的面容来。
狄湘灵却不太满意,又将脑袋按下去,继续往前拖。
这次再度抬起,更加可怖,眼皮鼻子都在地上搓烂了,只留下几个血窟窿。
狄湘灵打量了一眼,这才放心,又把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一掼。
“砰!!”
四周围着的禁卫看得噤若寒蝉,却又如释重负。
王从善的武功,他们只感到可怖可畏,这等人被逼到绝境,发起狂来,哪怕冲不破官兵的层层围堵,也能拖下几十条性命一起陪葬!
现在这位出手,无形中也保护了他们,自是心存感激,只是最后的这一遭未免凶残了些……
不过很快,他们就觉得,这是完全有必要的了。
因为地上蠕动的贼子居然还没死,缓缓抬起头来,从那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沙哑阴狠的声音:“你们……毁了……我的脸……也……没用……”
“嘭!”
狄湘灵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第三次在地上拖动起来。
换成普通人,受这样重的伤势,早就昏迷过去了,但无论是武功的打底,还是当年同样受过重伤的经历,王从善的脑袋依旧清醒,强忍着剧烈的痛苦,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却是终究闭上了嘴。
只不过他的心中依旧怒吼:“毁了我的相貌,不就是担心罪名累及到狄元靖?但这么一個面目全非的犯人,用来指认太后,谁又会信?我看你们怎么收场!怎么收场!!”
与此同时,脚步声传至,一道身影排众而出。
机宜司提举韩忠选来到面前,打量着地上的犯人,神情里难掩喜悦,大手一挥:“带走!”
王从善此时的眼皮都被磨烂,黏在眼眶上,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象,只能感受着自己被架了起来,卸下关节,再凭借尚且完好的一只耳朵,听着周遭的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他的体魄都有些撑不住如此重伤之际,终于被抬入了牢房之中,四条锁链直接固定住四肢,由于肩胛被打裂,又无法保持平衡,便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个扭曲大字,半吊了起来。
期间他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是几个老道的狱卒上前,为他止血包扎,确保不死。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王从善几乎撑不住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这才传来。
“狄进!狄进!!是伱!我知道是你!!”
他精神一振,立刻嘶叫了起来,那吼声犹如野兽。
脚步声停到面前,狄进平和声音响起:“确实是我,阁下有什么要交代的?”
“呵!”
怒吼停下,王从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怪笑:“你以为……你以为自己赢了?”
狄进默然。
“不!你没赢!你这是孤注一掷,两败俱伤!”
王从善说着话,血水从唇角止不住地往外流,语气却依旧畅快:“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毕竟谁又能想到了,一个刚过弱冠之龄,已是四入头,距离入两府仅一步之遥的朝廷重臣,居然舍了前程,也要拿下我这个小小的江湖子,谁又能想到呢?”
狄进开口:“不愧是王钦若之子,你表面上对于朝廷的权势不屑一顾,但骨子里还是极为在乎的,甚至将自己如今的‘司命’之位,放到如此低的地步?一个小小的江湖子?”
王从善冷冷地道:“不必拿言语激我,我的长生之路一日未成,确实一日比不上你的功绩地位!在那些国朝权贵的眼中,我可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子么?所以他们才敢无所顾忌地利用我,利用‘组织’!”
狄进微微颔首:“此言不假。”
王从善喘了口气,强忍着锥心的疼痛,接着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能耐,你现在拿住了我,又能如何?你能抓到‘司伐’么?你能抓到他麾下的其他称号成员么?你能彻底剿灭‘组织’么?”
狄进没有回答,反倒问道:“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司灵’,你的上位,是因为上代‘司灵’的背叛,你师父才不得不选你当了第四任‘司命’,你担任‘司命’没多久,又远走西域,易容换脸,如此说来,你不会后继无人,没有培养‘司灵’吧?”
“呵!呵呵呵呵!”
王从善再度笑了起来,面容全毁的他这一笑,愈发显得狰狞可怖:“恰恰相反,我的继承人选得极为合适!不过你别想套话,‘司伐’‘司灵’,你一个也抓不到!呵,你也不可能抓了,接下来就等着太后的责问,那些嫉恨你的朝臣,群起而攻之的反扑吧!不知道那个信你重你的小皇帝,能不能帮你挡下朝堂上的弹劾攻讦?”
狄进目光一动:“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我此番围剿,是受了官家之命?”
王从善嗤之以鼻:“不然呢?难不成还是太后?”
“当然是太后予我的行事之责,就是杀了你,也在便宜之内!”
狄进摇头失笑:“不过你不信是吧?你失败的真正原因,其实在于自以为能看透朝堂上的执政者们!或许是你的出身带来的影响,或许是前任‘司命’接近了中枢核心带来的自信,但显然,你们大大地高估了自己,你们看不透!”
王从善想要扭动了一下身体,却只是让锁链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揭示了心头的不安:“太后下达的命令?不,太后没必要这么做,便是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呢,岂会这个时候对我等下手?”
狄进问道:“什么目的?衮服祭祖?”
王从善厉声道:“难道不是么?”
这间牢狱是特意为对方准备的,隔墙无耳,转为审讯之用,狄进要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有些话就必须说:“难道太后不能放下这个衮服祭祖的念头么?”
王从善喘着粗气冷笑:“放弃?大朝会上太后亲口有言,要以衮服祭祖,朝堂上鸦雀无声,两府宰执都不敢出面反对,她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会放弃!!”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能够放弃!”
狄进平和地道:“你觉得,太后对于衮服祭祖的执着,与你对长生法的执着是一样的,但事实上,大不一样!”
“你心心念念长生法,是因为若无此法,你打小跟随令师学艺,遭受叛乱的毁容,远去西域的蛰伏,这些年的心血都将付之于流水,你的人生一事无成,恐怕除了王从益外,世上都无人记得你这么个私出子的存在……”
“太后不同,她的一生有太多值得称颂的功绩,青史留名,得后人敬仰,并不需要靠着一起衮服祭祖证明自己,更不需要一群心怀叵测的贼子来替她摇旗呐喊,在宫外兴风作浪!”
“不……不对……不是这样……”
王从善怔住,心中终于慌了。
他莫名的有种感觉,自己确实错了,而对方确实胸有成竹。
事实上,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太后视作靠山,而是视作一种威慑。
有了太后在这个阶段的撑腰,即便是这位权知开封府事,做事也得束手束脚。
关键时刻抛出太后的影响,对方也必须考虑合作。
这就是威慑!
但他真的没想过,倘若太后转过来支持对方,会如何……
没可能的!
凭什么啊?
眼前之人是帝党!
狄进支持的是官家!
反对衮服祭祖的官家!
左思右想,嘴唇几次开合,却只是流出了更多血水,王从善不再辩驳,嘶声吼道:“好!好!既然如你所言,太后都在帮你,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啊!现在来啊!”
“事实上,你不见得能活下来,我让姐姐放手为之,一切以打死你为主,唯有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留下你一条命!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确实是有些好奇,因为当年那件事的真相,目前只知晓了一半……”
狄进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这才上前一步,悠然道:“我此来正要问一问你,三代‘司命’,也即是你的师父,当年出入禁中的孙神医,为什么要伪造出七日还阳,起死回生的事情,欺骗了‘组织’上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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