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宜司牢狱。
韩纲跟着韩忠选走入里面,脑袋都是懵的,直到牢房内特有的污浊恶臭闯入鼻翼,才突然尖叫起来:“你不能关我!十九叔,我是来帮你的啊!”
韩忠选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这个本家侄子,凑过来低声道:“噤声!我关你作甚,你是朝廷命官,更是我族亲啊!”
其实后半句可以省掉,族亲什么的关一关是可以的,但韩纲确实是正七品的水部员外郎,怎么可能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直接下狱?
“那……那你带我来牢房内作甚?”
韩纲摸了摸官袍,倒也意识到自己不会被抓,却依旧惊魂未定地问道。
“来!”
韩忠选步伐匆匆,引着他来到一处牢房,指着里面道:“这几名狱卒嘴上不牢,受钱财所惑,将重犯的消息胡乱透露,才有了契丹贼子横死的风波!”
韩纲看向牢内,发现是几个狱卒模样的汉子,此时正倒在地上呻吟,身上显然是用了刑的,不禁皱起眉头:“他们传了什么出去?”
韩忠选道:“据那个契丹贼子宝神奴透露,他曾经写下了一部《南朝杂记》,其上记录了国朝不少隐秘,得之可掌泼天巨富,狱卒们虽半信半疑,却也记在心中,而根据他们交代,数月前就有人特意接触,反复询问此事,为此还以重金收买!”
如果只是嘴碎,那不是什么罪过,毕竟宋廷上下嘴碎的太多了,八卦谣言到处飞,根本追究不过来。
但收了外人的钱财,特意将机宜司牢狱内的情况传递出去,那就是另一种性质了,堪称吃里扒外!
这样的狱卒,自然是获罪下狱。
韩纲恍然:“他们泄露了牢内的情形,导致贼子确定了,那個契丹人手中有秘录,最终将之灭口?”
韩忠选点头:“大致如此,不过具体细节仍要继续审问,《南朝杂记》是否存在,也仅仅是宝神奴的一面之词!还有到底是怎么加害的,也在调查中,韩水部可要看案录详细?”
“不必看了,十九叔,我自是信你的,但伱也要信我!”
韩纲赶忙道:“这信件是我府上门客所言,我取来只是为了助你尽早破案,你不能怀疑我啊!”
“蠢!”
韩忠选暗暗叹息。
他以前听说,大兄家中诸子,年少聪慧,颇有才学,如今二子韩综也已经进士及第,入仕为官,后面几个小子也颇有才名,但瞧着这长子韩纲,怎的如此草包?
现在的问题,不是自己怀不怀疑对方,而是韩纲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持信送上门来,如果不弄清楚,这就是一个把柄!
别说韩纲了,连韩亿都要受到牵连!
韩忠选并不希望韩亿倒台,哪怕知道那位向来说一不二的大兄,现在恐怕是恨上自己了,但韩亿只要在枢密院主政,他的背后就有份量,不然的话,为何窦解和萧伯昭手中的权力轻易被撸,自己却能改换门庭?
终究是因为他姓韩,动他的代价要远远比旁人高。
政治上的事情,韩忠选头脑是清晰的,念头转动间,开始发问:“韩水部,写信之人是哪位门客?此人现在还在府上?是否方便擒拿?”
韩纲茫然:“我……我不知道啊!这封信件是偷偷塞入我房中的,我根本不知是谁送来的!”
韩忠选皱起眉头,凝视着他:“你觉得,此言能够取信旁人么?”
韩纲急了:“可确实是如此,千真万确,我绝对没有骗你!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听着韩纲将细节描述了一遍,韩忠选沉思片刻,缓缓地道:“那你的意思是,贼人藏于大兄府中?”
韩纲猛然一惊,赶忙摇头:“不!不是!”
“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遮掩不住啊!”
韩忠选眉头紧锁:“这封信件出现得很是蹊跷,得查清楚,才能撇清干系……”
韩纲大惊失色:“十九叔,家严对你不薄啊,你万万不能牵扯到他!”
“唉!跟我来吧!”
韩亿对他怎么样,韩忠选很清楚,但还是那句话,他不希望韩亿倒台,叹了口气,带着韩纲往牢狱深处走去。
不多时又到了一间牢房外,韩忠选指着里面道:“看,这里关押之人,便是将宝神奴尸体偷偷运走的贼子!”
韩纲朝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缩着一个干瘦的老者,瞧着老实巴交,就似普通百姓,却身戴重枷,脚绑石链,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禁有些怀疑:“这个人是?”
“江湖中人不能以貌取之!”
韩忠选介绍道:“这个人叫奎荣,是个掘墓盗尸的高手,在盗门覆灭后,此人带着一批帮手,想要盘踞无忧洞中,自号‘盗魁’,创建一个新的江湖结社。”
韩纲大奇:“无忧洞不是已经被清剿了么?怎么还有江湖贼子?”
“狄大府说过,只要京师繁华,地下洞窟还在,自然会有江湖人注意到那个特殊的所在,朝廷得盯着!若是一味放任,以为上次的剿灭是一劳永逸,恐怕又会有新的江湖势力坐大,到时候清剿起来,就又要费时费力了!”
韩忠选道:“此番我们与刑部联手,将这伙贼子捉拿归案,也是防患于未然,更加确定了,宝神奴的尸体就是经这奎荣及其帮手,从归坟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的!”
韩纲喜道:“既然拿了人,那案子不就结了?”
韩忠选摇了摇头:“奎荣是小人物,却非幕后的指使者,指使之人告诉他,宝神奴是乞儿帮的‘大爷’,所著的《南朝杂记》里面,有着无忧洞的舆图,包括四通八达的暗道,才说动了此人出手盗尸,结果得了尸体后,根本没有所谓的舆图,他自觉上当,想要搜寻对方的下落,却已是找不到了!”
韩纲不禁生出了好奇心:“那后来呢?”
韩忠选道:“后来便是奎荣暴露了行迹,被我等所擒,根据他的交代与三司法的情报提供,我们怀疑跟他联络之人,是‘组织’的‘百工’,‘组织’是一个神秘的江湖势力,与前朝有关,便生出了谋逆之心,屡屡谣言李唐之事,祸乱人心!”
韩纲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了街头巷尾确实在传这些:“贼人要谋逆,那可是天大的案子啊!”
“所以我希望你将这些,回去告知大兄!”
韩忠选正色道:“这起案子极为复杂,牵扯众多,万万大意不得,而大兄……显然不够重视,以为是寻常小案,只顾着与狄大府政见相争,如此下去,我实在担心大兄受到牵连,韩氏的将来有碍啊!”
韩忠选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他之所以选择狄进,有一个最为现实的原因,就是认为现在的韩亿斗不过狄进。
至于以后……花甲之年斗不过尚未到而立之年的,还谈什么以后,以后人直接就没了!
正因为这样,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自己现在有了投诚的机会,才要牢牢把握住,一旦破了这起谋逆大案,便是在官家心中都留下印象了,简在帝心还怕没有仕途可言?何须要老而执拗的韩亿扶持?
不过在扬文抑武的国策下,进士入仕依旧是最好的出身,有鉴于韩亿的那群儿子学识过人,将来难保不会飞黄腾达,该示好时还是要示好,不能真的翻脸相向。
所以韩忠选摆出推心置腹之色:“你回去告诉大兄,小弟绝非投靠外人,而是以案情为重,不妨先暂时忍耐,只待我机宜司破了此案,擒了贼人,大兄面上也有光彩,再言其他不迟!”
韩纲觉得这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但他更知道父亲的脾气,轻轻叹了口气:“要让十九叔失望了,我怕是劝不了父亲,他自并州起,就不喜那位狄大府,近来成见愈深,在家中连连痛骂,我亦是不敢多言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韩忠选按了按眉心,实在不明白韩亿为何一定要和对方过不去,无可奈何地道:“那机宜司若是追查信件,查到了韩府,又当如何?”
韩纲怔了怔,然后变色:“十九叔,你这是威胁么?你威胁我父亲?”
“机宜司要查谋逆大案,我提举机宜司,你难道要让我包庇亲族?”
韩忠选声调扬起,旋即又满脸愁苦,好似要哭了出来:“大郎,你帮帮十九叔,令尊只是暂时别与狄大府为难,你十九叔我若是破不了案,朝廷怪罪下来,可是会贬官流放的啊!”
“这……我……我劝不了啊……”
韩纲头晕脑胀,也险些要哭了,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牢狱。
但他的信件已经被留下,并且回程的途中,左右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扮作随从护卫着,后面还有一队精干的差役跟上。
当韩府的大门遥遥在望,韩纲突然清醒了。
且不说父亲一向瞧不上这个不成器的族弟,现在枢密副使跟权知开封府斗法,结果后者没怎么露面,自家反被同族的机宜司提举欺负上门……
倒反天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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