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位于皇城以南,太平兴国寺东,故而又称南衙。
后世狄进去过河南开封府游玩过,国家4a级旅游景区,又是耳熟能详的历史地名,当时还挺期待的,希望能步入那座千年府衙,领略天下首府的恢弘气度,回味威严肃穆的包公断案……
结果怎么说呢,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好,就是感觉很平淡,那些建筑全是近年建造的,虽然看上去高大气派,但完全没有中国古建筑的韵味,连古代官衙的基本规格都够不上,观感实在不太好,也只能看一看演员卖力的演出,勉强值回票价。
现在狄进站在了真正的开封府衙面前,看着各色衙役官差进进出出,倒是又起了游览的心思。
当然他也不可能就这么大步走进去,毕竟旁边还有一个嚎叫的太后侄子:“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这份动静自然引得了府衙内的注意,正好有一位书吏模样的人经过,见到刘从广后,愣了一愣,分辨片刻,才意识到这个惨嚎的真是那位贵人,赶忙迎了过来:“刘崇班?”
刘从广根本认不得眼前之人,但不妨碍他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狄进尖叫道:“快!拿住他!就是这贼子打我!”
书吏愣住,他甚至都没看出来狄进和刘从广是一起的,因为前者的态度过于悠闲,双方简直格格不入,怎么也不像是打人者和被打者。
狄进这时才从打量府衙的目光上收回,对这位书吏拱手道:“我名狄进,并州人士,状告此人抢马殴打,反言诬蔑,胁系囹圄,妄执死罪,请府衙青天为民做主!”
“嘶!这书生是御史台出来的吗?”书吏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唉,俺怎的就晕了头,凑过来作甚?”
能在开封府衙当吏胥的,那都是年老成精,眼见太后的侄子在此叫嚣,第一个反应不是为这位权贵出气,自己搭上这条通天之路,而是眉头一皱,赶紧退到人群之中,就希望找到甩锅的。
但哪有人愿意替他顶雷,别的吏胥精明得很,脚下加速,一溜烟消失无踪,无奈之下,这位书吏只能干笑着,将两人请了进去。
正式迈入开封府衙,狄进也收敛起了游览心态,目光平视前方,以庄重的姿态,一路进了刑房。
此时的开封府衙制度,百姓想要告状,先得请人按照官府要求的格式写好状纸,递到刑房中,由书吏审核转呈。
由于诉讼者不能面见官员,吏胥往往借此敲诈勒索,营私舞弊,而有冤屈者常因送不起钱财,而告状无门。
等到包拯权知开封府时,革除此弊,大开正门,使告状者可直接至公堂见官纳状,自陈冤屈,审案变得公正合理许多,这项制度后来也延续下去,成为了“放告”。
当然,事涉太后的侄子,京师里最顶尖的外戚之一,什么状纸纳状的,统统不需要,书吏直接将他们带入官厅之中,对着几個地位比他更低的小吏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去端茶递水,赶紧服侍起来。
刘从广又不是来喝茶的,双目瞪大,高声呵斥:“你还在等什么?快让人拿下这贼子,押入大牢啊!”
书吏不慌不忙:“此事小的做不得主,容小的去禀告推官!”
开封府推官,确实是主管狱讼刑罚的官员,这个职位有不少名臣担任过,韩琦、司马光、苏轼等等,书吏请来的这位则叫吕安道,一个面容苦闷的中年男子,看到刘从广就锁起眉头,显然是完全不想和这种草包外戚打交道。
但人家来都来了,已经避不开了,吕安道只能抚须道:“本官吕安道,忝为开封府推官,请刘崇班将案情详细告知,本官也好录案,以作断决。”
“详细?”
刘从广怒不可遏,本来想落郭承庆一行的脸面,现在被个读书人使了个法子当堂下跪,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怕不是过两日就要传遍京师,沦为笑柄,现在还要将这等事重新说一遍么,顿时怒骂道:“什么详细?我被打了你没听见么,殴打朝廷官员该当何罪,还不速速将这行凶之人抓入大牢!大牢啊!”
吕安道看他一副中气十足,脸上身上毫无伤痕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倒也不怎么意外。
外戚倒打一耙,诬蔑无辜,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然后这位开封府推官又看向脏了衣袖,反倒泰然自若的狄进:“阁下是……?”
狄进作揖行礼:“学生狄进,表字仕林,并州人士,寄应开封府的本科学子,拜见吕推官!”
“狄仕林!此人就是狄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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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安道目光一动,神色顿时郑重起来:“狄梁公之后,擅刑断的并州才子,陈大府前几日还念叨过此人……封丘血案,陈大府的子侄遇害,是此人破了案子,拿了真凶!”
陈大府就是开封府衙内部对于陈尧咨的称呼,权知开封府已是国之重臣的行列,国事都能参与,开封府衙日常的琐事,陈尧咨自然不可能样样过问,大部分都是由通判、推官等一众属官处置。
但这群属官并不敢欺上瞒下,且不说能权知开封府的,都是历任各地,经验丰富的官员,绝不好欺瞒,就说这位陈大府,年逾半百,知命之年,却依旧不失锐气,行事风风火火,同时还嗜好美酒,一旦兴头起来不管不顾,被御史弹劾过,依旧我行我素。
如此性情的顶头上司,无疑不好相处,吕安道处事老练稳重,便是推官里面唯一能在陈大府面前说上话的,前些日子处理的一起案子更让他记忆犹新,再加上近日来那篇佳作已经开始在京师文坛酝酿,所以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这位的身份。
吕安道已经意识到该怎么处理了:“两位都要状告对方?”
刘从广大怒:“什么状告,你快些抓人!”
狄进则心领神会:“我去写状纸。”
吕安道看了一眼书吏,书吏马上确定了这镇定的书生果然有后台,将狄进客气地领到一旁,仔细写下状纸,过程中还低声指点了几句。
而吕安道则看着刘从广,站在开封府衙的立场上,这位推官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大,明知道以对方的纨绔性子,不太会主动退让,还是努力一下:“接下来陈大府会亲自过问这起案子,刘崇班定要毫无伤势地状告此人么?”
刘从广瞪大眼睛:“就拿一个没有功名的措大,如此小案,居然要你们陈大府亲自过问?”
吕安道心想这话说的是真够蠢的,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就顶了回去:“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我开封府衙从无大案小案之分,但凡为民做主,陈大府自要过问,以免错漏!”
“啊!我明白了,就是看不得姑母执政,变着法儿地针对我们刘氏是吧!”
刘从广心头的火腾的一下起来了,但他也知道这句心里话是怎么都不能说出口的,但一想到自己被如此针对,又是咬牙切齿:“伱嫌我没有伤势是吧?你嫌我没有伤势是吧?好!”
说罢,猛地举起手,朝自己脸上扇去。
啪!啪!
在清脆的声音中,刘从广左右开弓,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逼兜:“现在有伤了吧,这是贱民殴打官员的罪证!我倒要看看,谁敢不为本官作主!”
“啧!”
如此动静,自然吸引了周遭的注意,写状纸的狄进抬起头来,朝这里瞄了一眼,又无所谓地低下头去,书吏暗暗摇头,堂堂太后的侄子,京师里最顶尖的外戚,在开封府衙,当着一众官吏的面,用这种街头闲汉的无赖手段,实在太降身份了。
但不得不说,人不要脸,有些事做起来还真有些作用。
毕竟人有时候看的就是第一感官,之前刘从广中气十足,上蹿下跳,反倒是狄进脏了衣衫,一看就觉得前者欺负了后者。
现在刘从广用尽力气的两巴掌抽自己,打得脸都很快肿了起来,指不定回家怎么哭诉呢,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攀咬一个平民士子,这个外戚固然有点大病,但此事还真的不好了结。
“唉……”
吕安道则暗暗后悔,他本想好心劝告,希望对方能收敛一二,没想到这位性情如此乖戾,变本加厉,反倒把事情彻底闹开,看来还是低估了外戚的不择手段……
既如此,吕安道也不再多言,直接对着左右吏胥道:“你们侯在此地,为刘崇班平复心绪,本官去请陈大府!”
所谓的平复心绪,就是害怕这无赖再度发疯。
刘从广倒也不发疯了,眼见开封府推官匆匆离去,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段很是了得,得意洋洋地坐了下来,自觉霸道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去!我也等着陈大府呢,本官倒要看看,他敢怎么判!”
话音刚刚落下,一道雄浑的老者声音传了进来:“是谁口出狂言,敢要挟老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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