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爷爷。
听着粗鄙的一句话。
街上的顽童之间经常会如此调侃,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此时此刻,云缺最后道出的三个字,却代表着世间武夫的傲然之气!
朱幺曾经嘲讽,如果云缺能打中他一拳,就管云缺叫爷爷。
在三品强者面前,六品武夫何其渺小,不值一提,如蚍蜉撼树。
可现在,云缺居然做到了!
以六品之身,打中了三品归真一拳!
小小的蚂蚁,虽然没能撼动大树,却爬到了树上,用尽全部生命啃下一片树叶,然后随着落叶飘零而下,即便摔得粉身碎骨,谁又能说这只蚂蚁,没有撼动大树呢。
此时擂台上的云缺,在人们眼里就是那只随着落叶坠落的小小蚂蚁。
尽管渺小,却有着一身的不屈之意!
那是毫无半点杂质的战意,纯粹得堪称无暇!
擂台四周的无数少年之心,此刻被尽数点燃。
鸿影沙哑着振臂大吼:
“叫爷爷!!你他娘的叫爷爷!”
白誉泪流满面的吼道:
“打到了!叫爷爷!”
身为唐太子,白誉彻底丢掉了矜持与皇族气质,大吼着粗俗的言辞。
商福激动的大喊道:
“赌输的是孙子!叫爷爷!!”
连段无病这位儒武双修,文采斐然之人都起身大喝:
“叫爷爷!”
大皇子赢财与三皇子赢人志更是齐齐大吼:
“叫爷爷!”
擂台四周,喝声震天。
“叫爷爷!!”
“叫爷爷!!”
“叫爷爷!!”
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吼,是少年们压制了多时的气闷,更是一声声的战鼓,替死去的战士在悲鸣。
人们都能看得出来,云缺在打出最后一拳的同时,生机尽散。
柳真真泪眼朦胧,心如死灰。
立于半空的左兰山,目光复杂,一语不发。
擂台上的朱幺,眼皮在乱跳,表情在狰狞,非但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气得咬牙切齿,好像输的不是云缺而是他。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云缺一点都听不到了。
他仍旧在闷头登山。
只是周围的云雾愈发浓郁,已经看不清脚下的山路,仿佛走在云端。
云缺并不在乎,一步也不停,认准了一个方向,执着的奋力攀登。
这一路到底会走到何处,云缺不得而知。
但他只知道一点,
唯有走下去,才有抵达终点的机会。
停下来,便万事皆休。
渐渐的,四周云雾里出现了不同的风景。
云缺走到一颗阴凉的老树下,变成了小小的娃娃,欢快的围着老树奔跑,树旁坐着温柔的母亲,一边拍手,一边唱着童年的歌谣。
不远处的屋檐下,父亲的身影正在温和轻笑。
真好啊……
云缺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童年时光,想要将全部爱意都留在树下,留在父母身边,做一个有爹娘呵护的孩子。
不知跑了多久,小小的娃娃停了下来,朝着母亲与父亲挥手告别,一步一回头的独自走远。
树下的母亲张开双臂,恋恋不舍。
云缺迟疑了一下,坚定的大步而去。
走出树下的风景,云缺来到了荒凉的青狐山,眼前是一间冷冰冰的木屋,上宽下窄,前高后低。
嘎吱。
云缺推开木屋的门,习惯的来到桌旁,翻出两枚蛇蛋生吞了下去,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木床上,准备睡觉。
太累了……
不知斩了多久的妖,云缺很想永远住在这间只属于自己的小屋里,任凭窗外雷鸣不断,狼啸连连,我只管闷头大睡,一睡不醒。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谁在门外,扰我清净。
云缺翻了个身,本想继续睡觉,但心里的惦念始终无法消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关在了门外。
门外到底有什么,难道比我睡觉还重要?
跳下床,云缺来到窗口,看了看窗外。
除了风雨,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心神却愈发不宁。
犹豫了一下,云缺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了木门。
门外,是一张苍白慌乱的俏脸。
天地间的风雨忽然停息,狼啸也随之散去,云缺终于看清了门外的女孩。
哦,原来门外,是红尘……
云缺笑了笑,拉起女孩的手,走出了木屋,走出了青狐山,继续前行。
风景再次变幻起来。
云缺走进一座死亡之城,满地尸体,长街对面是一头巨大的鹿妖,正踏动巨蹄,冲锋而来。
云缺习惯的握紧右手。
可是手里没有刀,只有空空的拳头。
面对恐怖的妖物,是战?是逃?
是继续前进,还是就此折返?
云缺给出了唯一的答案,踏步而起,挥拳而战!
斩妖而已!
不知恶战了多久,云缺终于打碎了鹿妖,走出这座死亡之城。
紧接着,云缺来到金銮殿。
威严的晋皇,正高高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阴沉,杀气腾腾,头顶的两根鹿角格外显眼,卑躬屈膝的老太监站在皇帝旁边,狞声冷笑。
握了握拳,云缺依旧感受不到妖刀的存在。
但他毫无惧意,大步走向龙椅,直至将皇帝与老太监全部打杀于皇宫之内,才走出了金銮宝殿。
踏出皇宫之后,云缺发现自己站在了高高的观星台上。
对面,站着儒雅而阴险的监正。
地面的青砖刻画着一条条笔直的横线与竖线,组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棋盘上遍布着泥潭与陷阱,
有些一眼看不到底,有些冒着剧毒气泡,有些遍布刀剑,有些堆满毒虫。
云缺犹豫了。
这盘棋,太过凶险,自己能走到对面吗?
不如就此停步,远离这场凶险,保全自身。
在犹豫之际,云缺看到了监正身旁隐约浮现出一个紫袍人,袖口绣着辰龙二字。
云缺愤怒起来,不在犹豫,大步走向棋盘对面,当踏出前行的一步之后,观星台随之碎裂成虚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遍布鲜血与尸体的废墟。
废墟中心,立着一张龙椅。
龙椅上,坐着血肉模糊的燕太子,正满脸遗憾的望着云缺。
云缺的脚步再次停下,目光中浮现出悲意,心头也出现了迷茫。
这条路,我走得对,还是错……
如果能回头,会不会还选择这条路呢……
云缺回头看去。
身后,是冰雪荒原,血海尸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有人族的尸体,有妖族的尸体,层层叠叠,白骨遍地。
那是北域妖都。
北伐之战的悲壮景象。
云缺深吸一口气,迈动脚步,继续前行。
在走过龙椅的时候,云缺拍了拍燕太子的肩头。
废墟上的龙椅与冰原上的尸骨,就此消散。
云缺继续往前走着,
爬上了一座山,看到山顶盛开的红莲,与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身影。
七叔正抱着尸体无声痛哭。
云缺站在那朵凄美的红莲旁边,默立了很久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后留下一声轻叹,越过了高山。
高山之后,是高高的城墙。
城墙上,盘坐着圆寂的老僧,城外,无边无际的山岳力士轰鸣而来。
云缺推开了高大的城门,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这一路,
云缺走过了禅杖寺,走过了雷音寺,走过了大唐皇城,走过了冒土国地底世界,走到了天龙城,走进了公主府,最后走到少年城。
终于,云缺来到巨大的擂台之下。
擂台上没有人,只有无穷无尽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宛如绝境。
城里空荡荡,
云缺仰起头,望向高高的擂台。
一道儒衫身影出现在云缺身旁,是一位中年先生,头戴儒冠,一身儒雅。
“路,有很多条,这一条,是最难走的,也是登山的必经之路。”
儒衫先生温和的道。
云缺朝着四周看去。
果然,四面八方都有路,有的路笔直,有的路蜿蜒,有的路是山间小径,有的路崎岖不平。
而眼前的擂台,显然是一处绝境,看不到任何大路的痕迹。
云缺抬手指了指擂台,道:
“我选这条!因为我要登到山顶,看一看山顶的风景。”
儒衫先生笑了起来,道:
“山顶的风景未必如你所愿,也许枯燥乏味,也许丑陋扭曲,不管山顶有什么风景,你都想看么,看到自己不喜欢的风景,你也许是后悔。”
云缺道:
“不到山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平淡无奇,那岂不是更加无聊,我来登山,是享受登山的过程,山顶的风景好不好看,又能如何,大不了我把难看的风景毁掉,改为自己喜欢的风景。”
儒衫先生颔首笑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为世间之道理,己所不欲推倒重来,此为你一人之道理,倒也殊途同归,天地中的路有很多,只选自己认可的路,自己期待的路,方可不留遗憾,既然你已决定,那便登山罢。”
云缺点头称好,迈步之前问道:
“先生也在这座山的山顶吗?”
儒衫先生微笑着摇头,道:
“我在更高的山上。”
云缺躬身施学子礼,然后纵身跃起,一步,踏上了雷电交鸣的擂台!
随着云缺落地的脚步,雷鸣骤然消失,黑云朝着四周快速退散,连擂台也消失不见。
云缺所站的地方,已经是山顶。
云雾散去,云缺终于看到了山顶的景致。
远处,
是连绵起伏的高山,是奔流不息的长河,是一望无垠的大地,是万鸟齐飞的壮阔。
“山顶的景致,还不错,我终于上来了!”
云缺的嘴角翘起一抹笑意。
随着他的低吼,整座高山盛开出无数金色的小花,巍峨的山体,变得金碧辉煌。
少年城内,鸦雀无声。
人们呆愣愣的盯着擂台上的悲壮景象。
不知何时,大雨停歇。
乌云开裂,现出天边的夕阳。
落日余晖最先落在擂台,随后以擂台为中心扩散开来,所有人的身上都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甲胄。
整个少年城,在夕阳下变成了金色的孤城。
残阳如火,满城金黄!
在擂台之上,云缺打在朱幺肩头的指骨处,忽然有一道刺眼的金芒出现。
那一点金芒压过了夕阳,犹如在擂台上升起第二尊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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