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河村,远远就瞧见有个男人站在院门口。
手中提着个长条包裹,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张宝山把车靠边停下,道:“找你的?”
我说:“来找陆尘音的。”
张宝山没再问,说:“这次托你的福,专案组大概率不会再来烦我了。”
我反问:“想进步啊?”
张宝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能进步的样子吗?我自己的德性自己知道,在一线干就行啦,远了不说,老包那位置我都坐不了,没那个本事。”
我笑了笑,道:“想进步,也分怎么进步,像你这样的,靠本事吃饭,往上走就得找这方面本事不行的。我这里正好知道有人需要你这样的能人,要不要去试试?”
张宝山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算啦,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再说了,我这种小人物,太粗的大腿抱上了不是什么好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我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道:“张队长是个明白人,以后还得请你多照应。”
张宝山摇头,“你这太能折腾,我可照应不了你。得,不说这些,来包烟,之前的烟都抽光了。”
我摸了包烟扔给他,道:“赶明多拿几条来,我多配些给你慢慢抽。”
张宝山听到我这话,歪头看着我,“要离开金城?”
我说:“好多事情要办呢,马上要去趟魔都,转过来又要去京城,不能像之前天天在金城呆着了。”
张宝山倒了根烟塞嘴里,却没点着,怔怔盯着前车窗看了一会儿,才说:“从拍花帮捋出来那些线索都还没落底,眼瞅着九里庙这条线又是一桩大案,你就这么走了?”
我说:“破案是你们公家的事情,哪需要我这么个跑江湖的掺和?”
张宝山道:“没有你的话,掀不开这个盖子,至少现在掀不开。这种团伙,早打掉一天,就能少一批人受害。所以,无论你来金城的目的是什么,只在这事上,你都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都说行善积德,这事你积下的,就是天大的功德。”
我道:“我一个跑江湖看外路病的外道术士,不信功德这种玩意,我给你的大钱收好,就算我不在金城,也一样有人能帮你。”
张宝山说:“其实,看外路病就足够你在金城站稳了吧,现在金城一提治外路病,几乎都会讲你开的那个什么研究会,都知道去你那能治好。我看用不上今年,那些看事先生,不加入你那个研究会,就不会有人上门了。”
我笑道:“夸张了,多少还是会有些主顾的。”
张宝山道:“所以,你倒底图什么?为了地仙会?所以,解决了地仙会,你就会离开金城?不能留下来吗?”
我说:“怎么,张队长这是舍不得我走?是怕以后得了外路病找不到好人来治?”
张宝山道:“我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在金城的话,千面胡那帮子人就不敢这么嚣张地作恶了吧。”
“张队长啊,稳定社会治安得靠你们公家,有什么民俗宗教方面的疑问,可以找本地的正道大脉,我这样的外道术士其实本身就是不稳定的重要因素。没有我这样的人,比有我这样的人,更重要。你看,要是没有我的话,门口那人就不会来到金城,他不来金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走,其实是好事。”
我扔了颗烟到嘴里,推门下车,向着院门走去。
那人笔直挺立,纹丝不动,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慑人。
我把烟点着,深吸了两口,叼着走到他身旁,问:“来很久了?”
这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却挽着道髻,听到我的问话,头也不偏地回答:“四小时二十七分钟。”
我问:“怎么不进去?”
年轻男人道:“学艺不精,不敢闯这龙潭虎穴,自寻死路。”
我不由失笑,“就这么个农家小院,算什么龙潭虎穴,武侠看多了吧。”
“不是龙潭虎穴,怎么能陷下在世仙人来少清?”
年轻男人把脸转向我。
额宽脸阔,眉锋似剑。
拱手施礼。
“无量天尊,贫道,老君观高少静,见过周师兄。”
“看出来,你这身气派,跟来道长很像。进来坐会喝杯茶,陆师姐要晚上下班才能回来,总站这门口不是那么个意思。你大老远从川中赶过来,又特意托了松慈观李静念捎话,不至于连门都不进吧。”
“不进门,怎么登堂入室,不登堂入室,怎么才能向陆元君求情?”高少静微微一笑,“打扰周师兄了。”
我一笑,领着高少静进院,走了没两步,他突然又停下来,侧脸看向隔壁小院。
木芙蓉树下,一只溜光水滑的肥大三花正蹲坐在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两个。
我介绍道:“那是高尘花,跟你同姓,都是高天观的高。”
高少静默不作声地冲着三花猫抱拳行礼。
用的坤势。
他居然看出了三花是母猫。
三花歪头看着高少静,没回礼。
一只圆圆胖胖的老鼠在它身后贼头贼脑地探出来偷窥,被它一尾巴给抽了回去。
进了诊室,换香烧水。
高少静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候。
水沸,茶滚。
我坐到他对面,问:“想来求个什么结果?准备了什么条件?”
高少静道:“老君观千年传承,经过了不知多少战乱,不能在这太平年月断在我们手上。崇明岛投资大会,老君观这一份归高天观来管理。我,来给这份投资保驾护航。”
然后,再没有其他话。
默然对饮,直到陆尘音回来。
高少静上前见礼,没等开口,陆尘音一摆手,“饿死了,先吃饭,有话吃饱再说。”
饭菜都摆好了。
包玉芹领着戴金凤掐点提前送过来,保证陆尘音进门开饭,温热正好。
多了两个与往常不一样的菜式。
一道酸汤鱼,一道血浆鸭。
陆尘音吃得很开心,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
高少静全程只啃了一个馒头。
陆尘音就问:“茹素?”
高少静道:“我自幼就在老君观长大,不沾任何荤腥,吃了会犯恶心以至于全都吐出来。”
陆尘音眉头微微一皱,问:“戒杀?”
高少静回答:“不戒,习剑要先养三分杀意恶气,如此才能敢于出剑,老君观没有戒杀的说法。”
陆尘音点了点头,说:“来得这么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高少静回答:“观里有反对意见,不同意派人来见你,主持不在,没人能压得住场面,两种意见一直相持不下,直到前几天才统一了想法。”
陆尘音又问:“你跟来少清算什么关系?”
高少静道:“来师叔同我师傅是一辈,我得叫他一声师伯。”
陆尘音问:“没人想给来少清报仇?”
高少静沉默片刻,回答:“来师伯没有亲传弟子。”
陆尘音拍桌大笑,“老君观派你这么个实在人来,还真挺有诚意的,行啊,留下帮我办件事,办妥了,等我九月进京的时候,找人把老君观还给你们。”
高少静道:“请元君尽管吩咐。”
陆尘音对我说:“把他介绍给姜春晓,调查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事他来做,你和姜春晓给点便利。等回头你需要打手的时候,让他给你出阵,他比来少清厉害。”
这个评价让我不禁瞟了高少静一眼。
高少静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我便问:“要住下吗?客房空着。”
高少静道:“不用了,我在木磨山药王宫挂单,平时往来方便。”
我问:“见过纯阳宫的人了吗?”
高少静说:“没见过。我们跟纯阳宫不是一路人,虽然都在川中,但平时基本不来往。”
我说:“都是正道大脉,又都是川中传承,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还不来往了?”
高少静道:“纯阳宫的传承在明末清末连着断了两回,如今主持纯阳宫的王处玄一伙人自称是全真道传,但不像是正经修道的样子。我们老君观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却是千年一脉传承清晰,不会跟来路不明的野道人打交道。”
送走了高少静,我就问陆尘音,“他才多大年纪,能比来少清厉害?”
陆尘音说:“我才十五,一样比来少清厉害。”
我说:“他哪能跟师姐你比。”
陆尘音说:“闻道有先后,跟年纪没关系,你年纪能有多大,不一样也很厉害?正道大脉,想要长久兴旺,名声无碍,就得有人做面子,有人做里子。来少清是老君观的面子,所以进京城显圣,博了个在世仙人的名号,挑着这名号,老君观水涨船高,迟早能成为不输武当的名观。来少清这个面子撕破了,所以高少静这个里子就出来收拾场面了。”
我说:“所以高天观你是面子,我是里子?”
陆尘音道:“想什么呢,高天观打我师傅一枝独传起,就不讲究这个了,什么面子里子,我师傅一只手就能镇压全国的正道大脉,杀得外道术士不敢露头。所以啊,我们高天观没有里子,只有面子,我是,你是,赵开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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