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文武、后宫嫔御乃至部分军士家人一直送到了数里外,才各自回返。
庾琛在城外稍稍逗留了一番,身边围着数十位大大小小的官员,好似在聊着什么。
庾琛之妻毌丘氏悄悄拉住了出城送行的女儿,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梁王待你如何?”
庾文君有些懵,这什么问题。
“夫君待我很好。”庾文君回道。
确实待她越来越好了,可能是吃了年轻的红利。
阿姨们渐渐老去,邵勋害怕她们高龄怀孕,现在确实喜欢睡在昭德殿。
昭德殿之外,去得最多的就是羊皇后所居的温明殿了,邵勋也经常在那边过夜。
没办法,邵贼和他手下一干暴发户们都是土狗,就喜欢睡身份高贵的女人,哪怕有更年轻漂亮的少女可以选。
出征之前,羊献容又怀上了。
坏消息是,一年半前出生的女儿毫无征兆地突然病重,以至于她今天都没出城送行——其实也不太适合出面,毕竟身份还是尴尬。
毌丘氏听到女儿的话,心中大定,然后仔细端详了下,不由地暗暗称赞。
不是她夸自家女儿,实在是文君底子确实好,二十八岁的年纪,风韵诱人,女婿怕是要被迷死,没空搭理外间的野女人。
“你们自小相识,心意相通,本就该恩爱无比。”毌丘氏笑道:“这般缘分,一般人可求不来,文君你可真是活在蜜罐子里了,天底下没几个女人有你这般幸运,将来这段佳缘怕是要上史书。”
庾文君脸色微红。
最近夫君经常夜宿昭德殿,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夫君怀里入睡,或者撒娇让夫君抱着她睡,确实幸福得没边了。
毌丘氏见女儿那样子,知道话不假,悄然离开,然后寻着庾琛,远远朝他点了点头。
庾琛身边跟着少府监庾敳、司农卿殷羡、卫尉卿陈眕、左民尚书枣嵩、度支尚书荀绰、黄门侍郎陈匡等人。
这是核心圈子。
核心圈之外,还有不少中层官员,至于外围“马仔”,那就更多了。
不过基本可以看得出来,邵勋默认庾家的自留地主要在三个方面:
其一,粮食、牲畜、军械的生产与储备,如司农寺、卫尉寺、少府;
其二,财政收入与支出,如左民曹、度支曹;
其三,这个就黄门侍郎陈匡,算是梁王身边近臣,另外就是原幕府记室督京禅,他是河北人,但却是庾琛在汲郡当太守时就投靠过来的亲信,现任侍御史,算是言官,整体比较零散。
庾家真正的核心基本盘,其实还在民政层面。
梁国建立也有些年了,庾琛高居丞相之职,诸般事体皆已理顺,朝堂格局日渐清晰,这也为邵勋解决了出征的后顾之忧。
老丈人帮他坐镇后方,打理民事,再放心不过了。
“大王筹谋这场战事很久了,我知你等不太满意。”庾琛一边走,一边说道:“但钱粮都出了,如果再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什么情分都没有,反倒遭人怨恨。”
遭什么人怨恨?当然是迫切希望征战立功,继续往上爬的武人了。
这是利益分配方面的矛盾,天然存在。
只要你走了武人这条路,管你是什么出身,最后都会这样。
“丞相这却是实在话。”司农卿殷羡说道:“河南诸郡,要不要派人巡视一下?我怕有些人犯浑。”
殷羡隐隐成了庾氏集团第二号人物,原因其实很简单:前几日他侄女殷氏呕吐不已,一查原来是怀孕了。
消息传出,殷羡地位水涨船高,在颍川各家之中地位急速攀升:若正妻之子出了意外,或实在不堪造就,殷氏所生之子将会被颍川集团押宝,全力助其上位——如果殷氏真生了儿子的话。
“洪乔,司农卿有巡查邸阁之责。你不辞辛劳,亲自跑一跑。”庾琛说道。
“好。”殷羡立刻应下了,干劲十足。
巡查邸阁不是重点,安抚人心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与世家大族结盟有利有弊,这就是有利的一方面。
大佬真心帮你,他发一句话,地方上依附他、有求于他或有交情的家族会老老实实。
大佬不帮你,哪怕他只是站中立,地方上会发生什么事,可就看运气了。
庾琛的话不仅在梁国二十郡管用,在梁国之外的部分郡县也是有作用的。
“各家僮仆、部曲,好生操练。”庾琛又吩咐道:“万一王敦、刘粲之辈攻来,官军又大败的话,一个月内至少要凑出五万大军,把截要地,消磨贼锋,拖延时日,以待梁王自陉北班师。”
“是。”众人陆续应道。
河南至今仍然梁王治下第一根基,地位从未被动摇过。
这个地方不能被打烂,一旦出现重大问题,比如吴兵长驱直入,攻至陈郡、颍川等地,那么不班师也得班师,此番出征便算是失败了。
庾琛自问已经为邵勋做得够多了,但这小子有时候居然不领情,还威胁他。
若是将来亏待了他女儿和外孙,那可真是丧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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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鉴抵达平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访河东、平阳地界上最大的豪门裴氏。
归属他指挥的部队,最能打的就是六千高平府兵,一人带一个部曲,战辅兵合计一万二千人,目前已经抵达河东。
另有禁军万人,同样屯于河东。
但光靠这些人是挡不住匈奴大举出击的,还是需要地头蛇们提供帮助。
邵勋说是将三郡兵事尽付予他,但留守平阳的黑矟左营及东平、济北六千府兵可不归他管。抚军将军侯飞虎也不会听他的命令,他有便宜行事的特权。
郗鉴只能求助于地方豪族。
“道徽来了啊。”尚书令裴邈搁下手中的毛笔,道:“坐。”
态度不冷不热,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郗鉴不以为意。
他和裴邈交情不深,关系一般。再加上今年高平郗氏、琅琊王氏联姻,这政治站队已经很明显了,没什么可多说的。
“裴公。”郗鉴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大王北伐,河东、平阳断不容失,今兵马虽集,然员额不足。仆意征发诸县豪族部曲,编练成军,以防万一。待大王班师之后,再行罢遣,如何?”
“君之来意我已尽知。”裴邈顿了顿,说道:“要多少人?”
虽然平时有些争端,但在这种大事上,裴邈还不敢意气用事。
若坐在上面的是个庸懦之主就罢了,党争就党争,又如何?但如果是一个雄主,那就有点发憷了,不太敢,也不值得,失分太大。
所以他没有拒绝,甚至早在郗鉴拜访前,他就已经遵照梁王命令,给各豪族打招呼,忙完农事之后,尽快集结丁壮操练。
“不下二万人。”见裴邈爽快地答应了,郗鉴松了一口气,寻又道:“另,三郡胡部须得征发一万丁壮,自带马匹、器械,以遏贼势。”
裴邈皱了皱眉。
如此一来,郗鉴手头就有五六万步骑了。
虽说在本地屯驻,消耗远较出征低,但总不是一个小数目。
最关键的是,这个数目中的大部分是由三郡豪族自己承担的——这其实也和权利、义务有关,给了你们那么多好处,自然要承担义务。
“裴公,平阳万不能有失啊。”郗鉴轻声提醒道。
平阳丢不了!裴邈暗自腹诽了句。
东平、济北二郡府兵连带部曲一万二千人,外加黑矟左营六千精锐,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兵马,众不下两万,问题不大。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万一将来被人揪住小辫子,拿这个做文章,可就麻烦了。尤其是很多言官都是王衍的人,隐患更大。
“王公怎么说?”裴邈问道。
“公以国事为重。”郗鉴回道。
裴邈不置可否。
如果说当年匈奴入寇,河南危若累卵的时候,王衍可能开始转变态度,认真思考国事的话,现在就有点故态复萌的意思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梁王喊“相忍为国”,认同的多。现在再提,认同的少了,都一个道理。
现在的王衍若没小心思,裴邈敢把案几吃了。
“青州、徐州若起变乱,可有把握?”裴邈又问道:“高平、东平、济北三郡府兵尽出,诸郡可无强兵戍守了。”
“四王子随军出征,太尉自有妥善安排。”郗鉴答道:“至不济,我书信一封,于乡中练武的子弟不少,自可统率部曲,为王征战。”
裴邈这才点了点头。
梁王北伐,一共带了两个儿子,即三子勖、四子裕,二子珪也可能自邺城前往晋阳汇合。
裴、王、卢三家即便为了三位王子考虑,也要稳住地方,不致生乱。更别说,地方动乱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让别的家族来取代他们吗?
一旦重新洗牌,可就说不准谁上谁下了。
他们没得选。
“三万步骑给你。”裴邈最后提醒道:“然六夷胡众心思叵测,道徽不可尽信之,多少防着点。”
“多谢裴公提醒。”郗鉴深施一礼,道。
一场大战,暗流涌动,藏于水面之下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
郗鉴忽然想到了曹孟德,别管你前面赢了多少,只要输一场赤壁级别的决战,一切成空。从此做事各种不爽利,各种反对,各种阻力。
梁王带着银枪左右二营、义从军全部,外加洛南、陈留府兵六千余、亲军千余,总计二万八千人,此皆国中精锐。
至于配属的辅兵(黄头军)、部落兵、丁壮之类,要多少有多少,不值一提,死了也不心疼。
这一场大战,万不能损失过多精锐。
说实话,郗鉴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作战环境不一样了。
对常年在内地征战的梁国军将们来说,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是首次遇到,大家都要边打边摸索。
他留守后方,帮不了什么忙了,只能尽全力挡住匈奴可能的窥伺,这也是王太尉交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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