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社节过后,各地开始转输物资,往各个码头聚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顾名思义,因为粮草物资运输缓慢,必须先于大军调发,不然怕是来不及。
所以,邵勋还没动,依然在汴梁处理公务,并接见各色人等,为战争做好准备。
辽西郡公段疾陆眷去年冬天死了。
其长子曾被邵勋赐名段永忠,顺利继位,但内部有很多人不服。辽西慕容鲜卑闻之,派兵抄掠,取得了大量人丁、牛羊、财货。
幽州紧急出兵,至土垠县,为慕容鲜卑所败。
慕容氏释放了幽州俘虏,退回辽西,显然有所顾虑,但也宣示了自己的实力,在幽州威望一时无二。
邵勋仔细翻了翻慕容氏的老底,判断这个政权暂时还没有进行彻底的变革,部落作风很浓,便放下了心。
判断依据?
其实很简单。几年前慕容廆有个兄弟叫吐谷浑,因为双方放牧的距离太近,马群打架,于是慕容廆十分生气,责骂吐谷浑。
吐谷浑气不过,直接问自己的部众,有谁愿意跟他西迁,离开辽东?最终有一千七百户人愿意跟他走。
慕容廆见兄弟要走,后悔了,想挽回。
吐谷浑直接说此生再不复见,负气出走,沿着塞外草原一路向西,横穿宇文氏、拓跋氏草场,至阴山,然后南下河陇,到青海一带定居。
吐谷浑才具平平,一生中对部落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他有六十多个儿子——很难想象他究竟生过多少孩子,怕不是一有空就曹丕……
“慕容氏有贼心,没贼胆,如此而已。”邵勋拍了拍这份公函,说道:“着幽州力保辽西郡公,此事若出差池,游统不用干了。”
记室督阳裕立刻亲自拟写公文。
“宇文鲜卑抄掠上谷之事,暂不要轻举妄动,严加防备即可。”邵勋又道:“再问下拓跋鲜卑,愿不愿借道。”
记室督京禅也开始撰写公文。
但他心中不是很乐观。去年,依附于匈奴的铁弗氏在河西攻拓跋郁律,惨败。
凭借这一仗,拓跋郁律算是积累了不小的威望,站稳了脚跟。
拓跋氏目前整体处于局外中立的态势,西边与匈奴搞点摩擦,东边代郡方向抄掠常山、中山乃至幽州部分地区。未必是拓跋郁律的命令,很可能是地方守将、方伯自作主张,毕竟拓跋氏也比较松散。
而拓跋氏之所以中立,不是他们没有野心,而是内部政治局势不允许。说实话,去年若非铁弗匈奴主动挑衅,战争未必会开启。
对拓跋氏来说,镇之以静,慢慢整顿内部,凝聚人心,比什么都重要,他们现在需要时间。
“给冀州诸镇将发令,至邺城来会。”邵勋又下达了一条命令。
“明公,何时来会?”阳裕问道。
“我二月底、三月初北上邺城——”邵勋说道:“让他们三月十五前抵达,失期者免官,绝不容情。”
“遵命。”阳裕运笔如飞,开始起草命令。
“卢子道领梁国太尉。”邵勋最后吩咐道:“后方之事,卢、王、庾三人共管,陈有根、羊忱、裴邈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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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宫渐渐忙了起来。
殿中曹事情最多,要准备出行的车马、仪仗及其他各类物资,然后交给亲军督杨勤,一起带去邺城。
手下人忙,邵勋却乐得清闲。
二月二十日,他登上了黄女宫内最高点临江楼,俯瞰盛景。
冬日的严寒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春天气息。
麦苗又开始生长了,很好!端着茶盏的邵勋非常高兴,满足感油然而生。
到了五月,这些小麦就将成为战争机器的养分,十分关键。
“为什么不带我北上?”羊献容走到邵勋身旁,脸色不太好看。
“孩子还小,你忍心?”邵勋把羊献容拉了过来,两人并坐在窗前,看着外间的晚霞。
羊献容不为所动,道:“孩子自有乳娘照看。”
“你——”邵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羊献容一副“孩子是意外”的表情,只看着他。
邵勋突然笑了。
有些时候,他都觉得那么多女人中,羊献容身上更具现代女友的气息。
只不过她生在了西晋,被时代PUA,没有那种只允许男人有她一个女人的要求罢了,虽然她真的很想这样,但即便吃醋、耍小性子,也不敢公然说出一夫一妻(含姬妾)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俩的孩子是意外,羊献容固然爱护,但在心目中,孩子似乎还没有男人重要。
“我带你去做什么?”邵勋无奈道。
“河北荒地多,我让人去开庄园、圈牧场。”羊献容理所当然地说道:“你那么多女人中,有哪个经营有我得法?襄城公主都不行。”
邵勋心中一动,问道:“你有多少人?”
“派个两千人还是很轻松的,不用你多管,我也不会多管。你陪我就行。”羊献容说道。
“胡闹!”邵勋说道:“你要去也行,我没时间陪你。”
羊献容看了他许久,笑了,道:“好。”
旋又补充道:“我遣人驱赶千匹骡马、一万头牛、十万只羊过去,你找块没人耕作的闲田,我让人过去放牧催肥。兴许打到一半你没粮食了。”
邵勋有些惊讶,这是一个上千人口的小部落的家底了。
羊献容在广成泽、洛阳、汴梁三地经营集约化牧场——种牧草养牲畜——发展这么多年,家底几乎达到部落小帅的水平了。
当然,她的资产别说部落小帅了,大酋长都能比一比。
这些牲畜,并不是她的全部。
“你——居然贿赂我。”邵勋已经投降了。
这些牲畜放牧时可产奶,制成干酪送到前线,营养充分又顶饿,还轻便易运输——实在不行,让牲畜跟着部队走就是,半途找个草场养一养,就能源源不断产生奶制品。
更别说还有肉。
这么多牲畜,相当于大几十万斛粮食的热量,还自己长脚,可穿越艰险的山道。
去年年底,他就与幕僚们商议,用粮食、布匹、食盐、工具、日用品之类,从牧人那里换取牲畜,改善后勤供给。
毕竟,并州山区太蛋疼了,胡人的后勤方式可作为有效的补充,路途损耗较小——即便牲畜掉膘也不要紧,人烟稀少之处,牧草到处都是,把这些草转化为能量就是了,俗称“催肥”。
唐军万里远征,乃至翻越天山,就有大量随军牲畜。
“三十万”契丹兵从东北打到新疆,边放牧边打仗,也就花了大半年。
这种方式是有可取之处的。
到目前为止,幕府已经收集了不少牲畜,就是过了一个冬天,有点瘦,这会已经在养了,准备接下来驱赶到河北各个指定地点放牧。
“好,既然你供给这么多牲畜,那就随我去邺城吧。”邵勋长吁一口气,说道。
“你将来若攻慕容、宇文、拓跋,甚至迂回攻匈奴,靠马车转运粮食纯属痴心妄想。”羊献容高兴地说道:“汉武帝万里运粮,弄得全国户口减半,几乎亡国。大将军,你也不想——”
“停!”邵勋总觉得这话既视感很强,听着怪刺激的,连忙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你是不是还要带刘氏、崔氏去河北?”
“嗯,都有用处的。”邵勋说道。
刘野那、刘小禾以及崔氏三人,会随他一起去河北。
羊献容属于自己花钱买门票。
“三月初一北上,你带上服侍的人,去了邺城就住在铜雀三台,安分点,别打崔氏。”邵勋说道。
羊献容狠狠掐了他一下,脸色一下子又不好看了。
邵勋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道:“我对崔氏没兴趣,但她有用。”
羊献容愣了片刻,最终默认了。
她不打,有人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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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最后一天,亲军已经把该收拾的东西差不多都装上马车,甚至第一批粗笨之物已经送至文石津,船运至枋头了。
邵勋带着庾文君一同去浴日亭看望父母。
“后方留守之人安排好了?”吃罢午饭后,父亲邵秀问道。
母亲刘氏总是担心他路上生活不便,嘱咐这嘱咐那,但男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邵秀首先考虑的是后方会不会生乱。
“陈留府兵大半不动,由陈有根掌管。濮阳府兵近在咫尺,也没有全数出动。陈、梁二郡丁壮久经操练,危急之时可征发数万人,也有一战之力。”邵勋说道:“有这些人在,魑魅魍魉必不敢动。”
其实,洛南、东平、高平府兵也各有留守。
新编练数月的黑矟右营也在汴梁。
洛南、襄城丁壮也打过几次仗,几万人唾手可得。
考城等地还有屯田军,许昌有世兵。
总体而言,留守兵力还是很可观的。
而且,他前期定然坐镇邺城,离汴梁不过二百多里。一旦有事,急行军四五天即可赶回,问题不大。
“银枪军呢?”邵秀问道。
邵勋思虑片刻,道:“罢了,我让银枪中营留下吧。”
听到儿子这么说,邵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这下是真的够了。
回观风殿的路上,庾文君挽着邵勋的手,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邵勋也觉得有些愧疚,道:“待打下平阳,我接你去刘聪的宫殿住几天。”
庾文君听后,心情好了起来,然后白了邵勋一眼,道:“尚未开战,就如此志得意满。”
邵勋自动忽略了她的话,被庾文君方才那一丝撩人的风情给震得不轻。
曾几何时,文君还是个不懂事、爱撒娇的青涩少女,但她今年二十三岁了,前后生了两个孩子,成熟妇人的风韵越来越足。
越来越漂亮了,邵勋心中赞叹。
“刘聪正月里还在迁移部落、堡民、粮食、牲畜、财货至关中,此谓取死之道。”邵勋笑道:“若能活捉他就好了。”
“嗯,夫君一定能赢。”庾文君挽紧了邵勋的手臂,道:“我知道,我是主母,要留镇后方。野那给我讲了一些诀窍,还把她当初斩杀桀骜之徒的剑给了我……”
“哦?你们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她其实是个直爽脾气,很好相处。”
“你学会了么?”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笑个不停。
神龟三年(319)三月初一,邵勋率亲军、银枪左右二营、落雁军、鲜卑段末波部四千骑,以及在河南征集的丁壮二万人,总计近四万步骑,北上邺城。
这是总预备队,将来会部署在邺城、安阳、荡阴一线,说明邵勋对在河北方向取得突破比较看好,对武关、弘农方向取得突破最不看好。
但战场局势风云变幻,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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