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前等人于二月十八日抵达了梁县。
招募回来的新兵在休息两天后,立刻开始了训练。
先从基础的金鼓旗号辨认开始,间或夹杂一些队列、技艺训练,待身体慢慢适应之后,会逐渐上量。
邵勋抽空教导了一些弓箭方面的基础知识,小露了几手,给新兵们树立了光辉的形象后,又到梁县武学授课几日。
这些事固然重要,但皆非一朝一夕之功,按部就班即可。
最重要的事情则已经商议完毕。
豫州十三郡国,在原则上被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直领。
顾名思义,这一类需要你派出自己的心腹官员,深入控制,包括但不限于丈量田地、厘清户口、派役征税、教化百姓等等。
什么都需要你自己来。
毫无疑问,这需要大量有能力的官吏来填补空缺,或者把当地旧官吏慢慢变成自己人。
而且,这些官吏还要有能力摆平地方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比如,邵勋要求在某郡征发五千役徒夫子,太守接到命令后,将五千名额分解至各县——这个分派名额就不是随随便便定的,它需要太守对各县的情况有深入了解。
诸县令长接到太守的命令后,派吏员至各乡征发人丁。
这一步也很关键,吏员有没有能力?对本地情况熟悉不熟悉?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征集到足够的人丁?
如果吏员不称职,这事就干不成。
那么称职的吏员在哪里?一般在本地豪强或士族家里。
外地人其实干不好这个活,除非他们得到地头蛇的支持,就像邵勋在宜阳给杜耽、杜尹兄弟打招呼,让他们配合自己的学生一样——说到底,还是邵勋收服了一泉坞杜氏兄弟这个最大的地头蛇,他的学生才能打开局面,不然就和睁眼瞎一样。
那么,他的学生什么时候才能甩开杜氏兄弟,靠自己单独完成任务呢?
这就需要时间的积累了,主要积累人脉、经验,另外还要看他们各自的悟性、能力。
派役如此,征税同样如此。
那么,有没有简便的方法呢?
当然是有的,委托给世家大族,让他们管理郡县。你需要什么,报個数,问他们要就行了。
他们是扎根当地几十年、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家族,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对地方上各种事情门清。如果愿意认真支持你的话,征丁、派捐、征粮很快就能给你搞定。
历史上南北朝的各路诸侯不是傻子,谁都知道集权的好处,谁都知道直接控制人口、钱粮而不是靠代理人征收的好处,问题是你能不能做到呢?
伱的意志,终究需要人来执行,你有没有这个人?
邵勋是很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在哪里,不会瞎搞乱来。
以他培养的学生班底,以及部分投靠过来的河北士人,在花费了数年时间后,目前也就勉强厘清了梁、宜阳、阳城、阳翟、鲁阳五县,襄城还在慢慢建立独属于他的秩序,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在豫西十二县(含襄城郡七县)之外,他又额外把陈郡五县(陈、项、苦、阳夏、武平)拿过来直领,已经属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达到阶段的极限了。
第一类直领的之外,第二类则是半直领。
比如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颍川郡,属于有点基础,但又没有太多基础的地方。
他打算通过日积月削的方式,慢慢控制。
颍川后面想削的则是汝南国、新蔡国、梁国。
先把司马氏宗王的直属土地搞到手,一步步突破,慢慢削。
第三类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地方了,只能通过朝廷体制赋予的大义,粗浅束缚住他们。只要能给他提供钱粮人丁,就听之任之,随你搞。
这些事情,他有的与属下将佐们讲了,有的则藏在自己心底,没有明说,但应该有聪明人看出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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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在痛苦地呻吟了半夜后,卢薰产下一子。
邵勋喜得抓耳挠腮。
这是他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二个儿子。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这个世道,儿子真的能帮太多忙了。
对卢氏而言,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
当听到孩儿呱呱坠地的声音时,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这一刻,她只觉人生没有遗憾了。
曾经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是的,她委身于邵勋,一开始并不很情愿。只不过阴差阳错,撞破了嫂子和他的私情,在嫂子的影响下,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再加上时局的影响,最后半推半就跟了他。
当然,她不后悔。
这个害人精太会哄女人了,也太勇猛了,不知道让她多少次偷偷洗被褥,不敢借手侍女——当然,后来麻木了,也不在乎被侍女知道了。
现在诞下麟儿,她只觉得人生至此,已经臻于圆满。
想到此处,她挣扎着转过身来,看着被侍女抱在手里的孩儿,脸上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已经在想以后该怎么与孩儿玩耍,怎么教他读书识字,怎么教他做人的道理,再让他阿爷教授一身武艺军略……
还有——她本来对南阳王妃刘氏印象很好,心中也有愧疚的,在这一刻,什么愧疚都没有了。
范阳王大半生积累的钱财,一部分还在洛阳王府之中,钱帛、金银器、字画、地契、粮食等等,应有尽有。另外一部分则被她遣人带来了绿柳园,交给了邵勋,资助他养兵。
洛阳的那部分,她本来打算交给刘氏,表达歉意的,但现在改主意了。
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她仿佛激活了母兽的护犊本能,她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的孩子,哪怕孩子的父亲将来会给他挣下更多的家业。
这是母亲留给孩儿的财产,意义不一样。
卢氏体力不支,又躺了回去,但目光仍在襁褓上打转。
在外间,邵勋已经冷静了下来。
父亲邵秀故作镇定,与儿子聊起了军国大事。
母亲刘氏在探望卢氏之后,又去了乐氏那里,陪她做女红,说说闲话。
邵勋在心中翘了个大拇指,阿娘情商太高了,心地也善良,帮他稳住了后院,厉害。
“那个石勒虽然杀了王车骑,但四处流窜,不像能成事的样子。”老邵一本正经地说道,耳朵却竖了起来,待听到孙儿的哭声时,便高兴地捋着胡须。
“阿爷高见。”邵勋拱了拱手,敷衍道。
王车骑就是王堪,已经——挂了。
仓垣亭之战,一溃数十里,为石勒骑兵追斩而死。
比他先死的是兖州刺史袁孚,在鄄城为石勒、王弥所败,退保城池后,被哗变的部众所杀。
邵勋对袁孚有点印象。
此君是汝南人,当过汝南太守,对朝命非常积极。
天子让修广成苑,立刻出粮出丁。
司马越让修千金堨,立刻出粮出丁。
袁孚死后,大晋的忠良又少了一个。
石勒在兖州肆虐一番后,又渡河北上,折腾河北去了。
这厮果然是快进快出,重在掳掠,跟偷鸡一样。
王弥则还没有退去,又从鄄城回到了白马,不知道想干什么。若他作死南下,等待他的将是“三年四败”。
“豫州百姓,能救就救一救吧,别总想着让人帮你烧荒。”邵秀突然叹息了一声,道:“烧荒得到了地,但地上的草木也被烧光了。”
说完,起身离开,到外间闲逛去了。
邵勋愕然。
父亲想得倒还挺多,心地也确实不错,至少比他这种进了权力大染缸的人纯粹多了。
邵勋在绿柳园又留了三天。
二十三日,在诸军集结完毕之后,告别了家人,率部东行。
临走之前,他遣裴康去了趟洛阳,司马越要走可以,右卫禁军不能带走。
这可是整整一万人,哪怕没法与匈奴野战,守城却是合格的。
接下来与匈奴的战争无穷无尽,“精锐师”固然重要,“填线师”也必不可少。你把人弄走了,我再从头招募、训练,哪有现成的方便?
反正话带到了,他也不在乎司马越知道后是什么表情。若司马越实在一意孤行,他直接在半路上将其拦下,那样可就太难看了。
二十七日,大军进入颍川境内。
此时邵勋收到消息:颍阳亭侯荀显暴卒于家中。
大军加快速度,直奔颍阴县而去。
济北郡侯荀畯亲率荀氏族人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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