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可能只通过对一份样品的一项测试就做出最终决定，但开门红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至少关于产品完全不合格的担忧可以暂时放下了。
就算后面真的发现一些小缺陷，也未必就没有补救的机会。
毕竟，原定的3个月，保底四个月时间，这才过去了不到40天而已。
按照这个效率，足够对面搞四批样品出来……
“除了尺寸以外呢，尤其是加工缺陷是否严重？”
波迪上前两步，凑过去对着屏幕看了两眼：
“我记得之前看过华夏那边的几篇论文，他们的技术路线应该是激光热加工，那气膜孔表面的形貌……”
常浩南当年的那篇Nature，影响力可谓相当巨大。
正所谓要想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
在他的论文发出去之后，华夏国内研究材料加工，尤其是金属材料热加工的技术人员纷纷涌入这一方向，短短几年内就发表了不少有一定水平的文章。
当然，这倒也称不上是浪费资源。
科研嘛，有些时候就不能追求性价比。
在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真正有价值的成果，也都是从大量学术垃圾当中筛选出来的。
就像上面那些研究。
虽说直到最后也没能搞出另一种可用的工程设备，可毕竟还是深挖了多种系别金属材料的特性，至少积累了不少有意义的数据资源。
而且在客观上，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迷惑作用——
尽管已经有部分前沿学者开始重新审视连续激光热加工这条路线的可行性，甚至从原理上质疑其应用潜力，但不管怎么说，当前的主流研究方向仍然没变。
以至于就连波迪这样的高级工程师也未能免俗。
“完整的形貌情况需要去电镜那边做破坏性测试才能知道，大概还得等个……三四天吧。”
拉普华兹博士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过，从我这边的测试结果基本可以推测，应该不会有特别明显的重熔层，否则孔道形状的达标率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高……另外由于一样的原因，晶相情况应该也不会出现特别明显的变化。”
“至于裂纹……这个不好说，无论是直接观测，还是检测相对致密度，今天都应该是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判断，波迪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没有重熔层……”
他从不远处的托架上拿起一个涡轮盘，朝着日光灯的方向举起来凝视了片刻。
用肉眼自然是不可能看出什么端倪来的，因此他很快就自嘲地摇摇头，然后放了回去：
“其实两年前那会我就思考过，华夏人到底准备怎么解决热熔效应，还有合金组织缺陷这些问题……”
“后来我还和阿普尔顿实验室的马丁·博克教授聊起来那篇华夏论文，他也觉得虽然里面的理论部分非常精妙，但是以华夏当前的工业水平，很难真正制造出符合要求的设备……”
对于波迪来说，遄达900固然重要，但说到底也只是系列型号当中的一个而已。
相比之下，他对于华夏人加工这种气膜孔的手艺更加关心。
“这就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了……”
拉普华兹耸了耸肩：
“我们这些搞数值计算的，从好几年前就用上华夏人开发的计算工具了……”
言外之意，就是已经习惯了。
但稍一停顿之后，她还是话锋一转：
“不过我倒是听说，华夏那边最近几年一直在进口高精度的控制电机和驱动电机，你要是特别感兴趣，倒是可以去找相关行业的人问一问。”
“嗯……”
对于这个提议，波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
实际上，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问拉普华兹，能不能考虑把华夏这项技术给逆向工程一下。
最后之所以没开口，一来是考虑到现在手头只有完成加工之后的成品零件，连别人的设备都没见过，条件实在是不太够。
二来则是……
逆向工程嘛，说穿了就是仿制……再说明白点就是抄。
这和借鉴思路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波迪的道德水平有多么高。
而是仿制一项华夏技术……
确实有点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
我带英，堂堂工业革命起源地。
我罗罗，堂堂世界航发三巨头之一。
华夏都能整明白的技术，到我这凭啥就不行？
抱着这种心态，他最终决定，还是先找工艺部门那边，看看能不能从正向的角度想想办法。
至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激光加工这条路是能够实现批量生产的。
毕竟5套涡轮就在眼前摆着。
而原来的电化学加工法，虽然也能搞出合格产品，但在效率方面几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是时候切换重点研究方向了。
……
在额外假期和免费度假的刺激之下，一群英国人表现出了非常不英国的效率。
在8月结束之前，他们不仅完成了全部测试项目，甚至还走完了一系列行政流程，把更加详细的加工要求发给了西罗公司。
当然，也就相当于发给了镐飞集团。
“总算呐……”
常浩南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上，看着正从小推车里面被一摞摞搬出来的纸质资料，露出欣慰的表情：
“这帮英国佬，总算是肯松手了……”
这个时候，任炳达也刚好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
尽管这些天连轴转，导致脸上的疲惫都藏不住，但精神头仍然很足：
“常总，我们已经完成了全部材料的交接和初步整理。”
他一把摘掉工帽，坐在了常浩南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
“罗罗给我们的正式订单，是遄达900的高压和低压涡轮部分，气膜孔的加工要求基本和之前RB211-524B4相同，只是孔位排列分布有一定区别。”
说完之后，端起旁边的纸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水。
“果然是这个型号……空客A380的动力！”
常浩南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
其实他在最开始推测出加工对象是遄达系列产品的时候，就想过会不会是遄达900。
只不过，一步到位当上空客A380的二级供应商，几乎相当于一跃进入了世界航空供应链的核心体系——
庐州那个工业园主要还是承接一些外围业务，而且所有产品都只会安装在卖到华夏的飞机上。
相当于自产自销。
但这次可不一样。
全世界买的A380，只要选装了罗罗的航发，那就都得安装华夏生产的零部件。
还是无法替代的核心零部件。
那可是A380啊……
跟阵风，或者猎鹰公务机这种小打小闹完全不是一回事。
简直美好得不太真实……
所以，由于担心大家擅自期待擅自破防，常浩南也就一直没说出来。
但是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开香槟了。
“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稍作思考之后，他对任炳达说道：
“你们镐飞要是能把这一单生意给做好，未来至少20年以内，大概都不用担心订单问题了……”
“这不是有常总您么……”
任炳达赶紧切换到吹捧模式：
“一定能做好！”
常浩南严肃地摆了摆手：
“我只能带你们这一段，不可能一直亲力亲为。”
“加工制造这东西，就算工艺流程都是熟悉的，落实到最后还是要看生产组织水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
“……”
就在俩人你来我往聊天的同时，相关资料文本等也陆续完成了转移。
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我记得……遄达900的低压涡轮上，应该就用到了新型耐高温钛合金。”
常浩南深吸一口气，迅速回到正题：
“炳达同志，你去把项目组的骨干同志集中一下，我们下一步的主要任务，就是攻克这个钛合金材料的加工工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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