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几次一样,给常浩南安排的获奖理由,明面上主要集中在新舟60项目、飞机防除冰系统设计和控制理论研究三个方面。
前者是他一直以来对外宣称自己参与的项目,而后两者的成果甚至已经产生了不少国际影响力。
这样既无需透露他在军工领域所做出的真正贡献,又不至于让这个奖变得过于突兀。
当然,能玩这种花活主要也是得益于常浩南这一年来完成的工作确实多到离谱,以至于随便从中拎出无需保密的一部分仍然能撑得起各种荣誉。
虽然在华夏和欧洲之间的一揽子协议签订之后,他就一直忙于电子战吊舱和电战飞机的相关工作,并未再深入参与后续相对繁杂平淡的行政工作,但是从国防科工委那边传过来的只言片语中也不难得知项目的大体进展。
更重要的是,由于华夏和欧洲两方的配合,波音与麦道的兼并在宣布近五个月之后仍然未能出现实质性的推进,今年年初时因为这个消息而被拉高的波音公司股价也因此而逐渐下行,甚至即将回落到去年12月初的状态。
这对于身上背着股价KPI的波音公司CEO菲尔·康迪特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而一直拖下去对于已经半死不活,急需波音资金救命的麦道而言同样非常难受,从沪飞那边反应的情况来看,很多麦道的工作人员已经出现了无法足额领到薪水的情况,国防科工委也已经组织力量,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尽可能保留MD90相关的技术资料。
虽然这个项目大概率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但作为一种起飞重量70余吨的、相当于90年代主流水平的干线客机,里面还是有很多技术细节值得目前的华夏钻研学习的。
舞台侧面的幕布缓缓拉开,常浩南从一片黑暗中现身,缓步走到台前的聚光灯下面。
尽管这一奖项的名字里面带着“青年”,但根据一般的国际通行定义,40岁以下都可以被纳入青年的范畴,因此其它几个获奖者基本都是30多岁的样子。
饶是场下的观众们在开幕之前就已经领到了人手一份的获奖者事迹说明,但真切地看到常浩南在台上时,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感。
二十出头的他一出场,甚至直接把另外几人衬托的有点不像是“青年”了。
另一位获奖者宋芳蓉虽然也只有24岁,但由于工作环境的艰苦,看上去要比22岁的常浩南成熟许多。
更何况在宣读名单的时候,常浩南的头衔竟然直接就是学生。
这次颁奖从一开始定下的基调就是给年轻人的舞台,所以大家的岗位倒是都比较平凡。
工程师、代课教师、技工、班长……
但“学生”在这里面还是多少有点亮眼。
也就是说,刚刚主持人在台上念的那些成绩,竟然是人家在出社会之前就取得的……
而举办方显然已经考虑到了观众的这种感觉。
或者不如说,他们专门为观众强化了这种感觉。
因为常浩南出场的时候,作为背景的一块屏幕上,直接打出了“少年强则国强”的标语,一竿子把他打回了少年组的分类……
会场之内掌声雷动,伴随着《成功之路》交响曲的音乐旋律。
但是他仍然能清晰地听到从自己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从一开始的急促,到后来的慢慢平缓。
当常浩南走到舞台最中央时,他的内心反而归于了一片宁静。
紧接着就是每个人发表的简短感言。
常浩南也理解了为何要把这个环节的时间压缩到总计二十分钟左右。
因为获奖者的文化水平以及表达能力各异,让每个人在台上来个十几分钟的长篇大论,哪怕在有提词器的情况下也不太现实。
以至于到了常浩南这里,时间竟然还比预期多出来了几分钟。
或许是临场应变,也或许是专门为他这个最年轻获奖者安排的小惊喜,总之,在他发表完例行的一番感谢,离开讲台准备等待领奖的时候,主持人竟然多向他问了一个问题。
“在刚刚宣读获奖者名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台下有很多同志都惊讶于您的年龄,尤其是很多家里有孩子的同志,一定想知道您是如何成长的,能不能向我们讲述一下这个过程?”
其实从春节晚会的风格就能看出来,90年代这类典礼仪式的风格,还是相对比较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散漫的,更何况今天这个表彰大会并没有现场直播,所以临时加个问题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对于这种问题,也没什么标准的回答,只要不整出大方向上的错误就行。
于是常浩南定了定神,重新拿起已经被放在台上的话筒。
“上高中的时候,我的理想其实是成为一名飞行员,可惜在招飞的时候虽然体测过关,但复查的时候还是因为牙齿方面的一个小问题被刷下去了。”
“最后我没办法,只能选择正常参加高考统招,这才来到了京航……”
由于是共青团颁发的青年荣誉,因此今晚的颁奖仪式,有很多在京的学校都派了学生代表出席。
常浩南的这句话,无疑会给他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刚一开始的时候,我对科研没有什么兴趣……”
常浩南基本如实讲述了自己大学以来的人生经历,除了重生以外。
实际上,他本来就是个学习相当努力的人,只不过在之前的时间线上,被天赋压住了上限而已。
所以即便略去中间的部分,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在其他人看来,无非是一个少年天才厚积薄发的故事。
当然,在这种场合的讲话,自然不只是为了装逼的。
要说90年代中后期的华夏最缺的是什么。
除了钱之外,大概就是信心。
而且是体系性地缺乏信心。
在这个年代,哪怕这个时代最坚定、最乐观的人,也不可能比得上从二十多年后回来的常浩南。
于是他话锋一转,突然讲起了去年年初那次冲突带给他的刺激。
“和你们所有人一样,我当时也很愤怒,但仅仅是愤怒没有意义。”
“所以我开始想,能不能做点什么有实际价值的事情,正好那个时候学校有一堂飞行器设计课程。”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一个完整的飞机设计项目,虽然由于时间限制,完成度仍然比较粗糙,但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在工程设计领域似乎还是小有天赋的……”
他在大作业里面改歼7的事情,整个年级,甚至整个专业的人都知道,当然是可以讲出来的。
“很感谢京航大学,也感谢我的导师杜义山院士,给了我参与新舟60项目的机会,在这个项目里,我完成了一个被外国专家断定为不可能的项目,也是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我们华夏的航空工业,完全不是必须要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而是可以创造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我的运气不错,很快就遇到了这样的机会,多方巧合之下,我们的机翼防除冰理论得到了欧洲联合航空局的认可……”
常浩南的发言说到一半就已经开始超时,但主持人却接到了来自后台的要求——不要控制时间,让他继续讲下去!
台下的听众也丝毫没有表现出走神或者不耐烦,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听着常浩南用平淡的语气,讲出一项项令人心潮澎湃的内容。
“……”
“最后我想说的是,人的能力或许有大小之分,但态度和责任没有,当一个人选择扛起应尽职责,做好分内之事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能称得上是自己这个世界中的英雄!”
当这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会场内的掌声比他登台之时还要热烈数倍。
而且,经久不息。
常浩南的这句话绝非毫无根据的伤春悲秋,而是回顾自己两世经历的内心感悟。
一次重生,改变了很多东西。
但唯独没有改变过他选择的方向。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台下的听众,也是说给上一世的常浩南自己。
随后,自然是颁奖。
因为证书已经提前发到了六名获奖者的手中,因此今天只需要颁发一枚奖章即可。
礼仪人员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奖章是金色的,下半边有半圈麦穗,顶部刻着五颗五角星。
而中间的图案,则是两个人,一人一只手,共同握着一把火炬。
象征薪火相承,生生不息。
颁奖的团领导亲手把奖章取出,戴在了常浩南的胸前。
又是一位很熟悉的人。
“刚才的感言,讲的很好。”
对方和常浩南握了握手。
“期待着你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常浩南同志。”
……
仪式结束之后,自然还有面向获奖者的其它庆祝活动。
也就是晚宴。
所以回到后台卸妆之后,他们还不能就这么马上离开。
“刚刚第一眼看见常浩南同志的时候,当真是给我吓了一跳,看着太年轻了,本来以为这次大家的岁数应该差不多,结果可好,我比他,还有宋芳蓉同志都大出来一轮还多。”
坐在休息室沙发上的秦文贵看着常浩南,不免有些感慨。
“是啊,竟然还是学生呢,看见他就想起来我上大学的那会……咱们都老了啊。”
穿着军装的公举东也难得放松下来。
“真要说的话,那我现在其实也是学生,老了的人里面可别把我算进来。”
作为获奖者中唯一的女性,宋芳蓉的卸妆比另外几个人都更复杂,因此仍然躺在旁边,但还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她这两年正在鄂省教育学院进修成人本科,所以才有此一说。
当然,也就是一句戏言。
所有人都知道两个人的学生身份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被几人一通彩虹屁的常浩南赶紧摆了摆手:
“也别这么说,我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运气好而已,真要论精神的话,还是得向你们学习才行。”
这绝对是真心话,他的工作条件相比于另外几个人来说简直好了不要太多。
尤其是秦文贵和宋芳蓉。
“常浩南同志的名字,这段时间以来在我们行业里可是如雷贯耳了,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得是个老教授或者老技工来着。”
这次开口的是另一位年届四十的获奖者李斌,技工出身的他相对不善言辞,之前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也是用时最短。
“伱不是在上沪液压泵厂工作么,怎么跟航空系统还能搭上关系?”
同样是国企工程师的秦文贵对此感到有些惊奇。
“常浩南同志给我们厂参与的几个项目担任顾问,他主持开发的新工艺应用起来,解决了不少我们发愁好些年的难题。”
李斌所说的应该就是之前常浩南为了解决涡喷14B发动机叶片气膜孔抛光问题开发出的软性磨料加工技术。
在过去的小半年时间里,这一技术已经推广到了第一批参与精工计划的几个厂进行工艺检验。
从李斌反馈的情况来看,效果应该不错。
“那你们可要抓紧了,像我们油田用的工业泵,几乎全都是力士乐,荏原,威乐,川崎……清一色进口,要是我退休之前,能把这些牌子换成你们厂的就好咯……”
秦文贵此时也已经洗掉了刚刚用的临时染发剂,回到了满头灰白的状态。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这副扮相对于其它几人来说还是相当震撼。
很难想象他在青唐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们一定尽力。”
李斌点了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而向刚刚结束卸妆的宋芳蓉问道:
“对了,小宋同志,你刚刚说的那个成人本科,对学员有没有年龄限制啊?”
“我的同学年纪普遍跟我差不多,但倒是没有明确限制说不能超过多少岁。”
被突然叫到的宋芳蓉愣了一下,一边擦脸一边回答道:
“你也要去进修么?”
“是啊,最近接手常浩南同志开发的那个软性磨料工艺,里面的东西比之前复杂很多,以我现在的水平接受起来有些吃力……”
常浩南全程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另外几人的对话。
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因为他而改变着人生轨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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