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行走在苍茫的天地间,山路崎岖陡峭,她每寻觅过一个地方,便用刀在树上刻出柳枝做标志。
萧沉韫要南巡时,二人分别就曾折柳相送,萧沉韫还把她送的断柳种在了书房花坛里,若他还活着,若他看见了柳条标志,就一定能知道是她在找他……
没日没夜寻找萧沉韫这几日里,她多么希望,身后能响起他的声音,能听到一句:
「枝枝,回头,夫君在这里。」
亦或者,「枝枝,我在。」
他曾无数次唤她「枝枝」,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一声枝枝……
像中魔,像被施了傀儡术那般,苏南枝不知疲倦地行走在大山里,渴了喝溪水,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摘果子吃,如此反复三天,本就娇瘦的女子,更是连续清减,瘦了六斤。
她在寻找萧沉韫的路上,不曾犹豫回头半步。
温言斐、邹沐暖、邹虎、春盛、余晔等人就跟在她附近,陪着她,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萧沉韫已经化作了恶虎腹中藏,哪怕王妃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们还是愿意陪着她偏执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萧沉韫死了,只有苏南枝不肯放弃。
寻找萧沉韫的第十日时,元襄知领兵来禀:「王妃,山里出现了另外一支军队。」
苏南枝茫然抬头,呆滞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晃神:「你说什么?」
「山里出现了大庆的南部军队。」元襄知见苏南枝恍惚的精神状态叹息一声,「王妃,依您之间,我们应当……?」
「大庆的南部军队,是萧瑜的人?」苏南枝迟疑出声,「他来做什么?」
「王妃,九王带兵赶来,想见您一面。」丰清穿着甲衣,阔步而来。
「不……」不见二字还没说出口,苏南枝便止住话语。
沉韫下落不明,渊城境界的战线想必已被西戎攻破。
北部兵力不可一日无主帅,如今莫北川、镇国侯等一众大将在前线苦苦支撑,但没有萧沉韫排兵布阵,仗打的只能算是不难看,但还不够漂亮。
渊城城门即将被攻破,如此一来,西戎占据渊城,大庆也就丢失了这座城池。
打仗时,军队最讲究的便是士气。
一城丢,节节败退,必然大挫军中锐气。
此时,萧瑜北上目的性明确,必然是顶替萧沉韫抵御外敌,杀退西戎人。
不管沉韫是死是活,若萧瑜于国之危亡中领兵顶上,再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夺回渊城战线,将西戎人逼退到大庆国线之外,必能收复民心,也能使朝中大臣对他另眼相看,说不定大臣们也会纷纷倒戈相向。
毕竟萧沉韫生死不明,在战乱之际,将家国押注到生死未卜的主帅身上,未免太过冒险。
这也不怪跟风的大臣们倒戈相向另择明主,毕竟除了萧沉韫的一小撮心腹外,大部分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角草,无论做哪种选择,都只是为了在乱局中明哲保身、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罢了。
苏南枝心急如焚,担忧、忧虑、痛苦、思念、不安、忐忑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心头,无论她思绪再乱,都得稳住心态,心中一番斟酌后,冷静地低声道:「让萧瑜卸去佩刀利器,只带一人护卫前来。」
萧瑜身穿黑色银龙铠甲,头戴兜鍪,取下腰间宝剑,任由余晔搜身,他薄唇划开一抹讥笑。
防人防成这样,搞得好像他真的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他又怎么会伤她?
萧瑜只带了杀手阁主鸢雅,单刀直入,进入烨羽军严防死守的中心地带,见到那抹白裙女子。
女子肉眼可见的瘦了,瘦的宛若风吹就倒,这身白裙似乎几日都没
换过,也不太干净,沾了几根枯草,皂靴上尽是泥土。
苏南枝转身,面庞苍白,难掩疲惫之色,尽管她强打精神,萧瑜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无尽的沧桑。
「你过得不好。」萧瑜俊眉紧皱,一言道出。
「这无关紧要,不知九王寻我有何事?」苏南枝念他北上御敌,语气还算客套。
回归正题,萧瑜眼中有了正色,蹙眉道:「萧沉韫葬身虎口,北部兵马乱作一锅粥,主帅一死,犹如一盘散沙,若无人做拧紧这些线兵的主绳,北部兵力就废了。你可明白?」
一针见血,仿佛勘破层层迷雾般,萧瑜的话让苏南枝蓦然清醒。
她执拗地寻找萧沉韫,满脑子都想着他,却忽略了战争。
「谁是这根主绳?」苏南枝问。
萧瑜目光扫量她细腰上悬着的白玉玉佩,啧了声:「萧沉韫对你,真是用情至深。」
萧瑜扪心自问,萧沉韫能做到把备用虎符送给苏南枝,而他,却做不到。
苏南枝摩挲着那块白玉。
萧瑜观其神色,低笑:「别告诉孤,你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作用。」
苏南枝摘下白玉,目光贪恋缱绻,满眸柔情,仿佛透过这一方白玉,回想到了萧沉韫手握匕首雕刻白玉的场景,心突然就酸了,好想他……
「看来你真不知道。」萧瑜抿平了唇线,不甘不愿地说道,「这是萧沉韫的备用虎符,他在上头刻了你的名字,只有你才能用它调令军队。所以,你才是这根拧紧兵线的主绳。」
「虎符……」
「这竟然是备用虎符……」
「我从未想过,沉韫会如此信任我……」苏南枝眼眶酸涩的厉害,若非极力压制着,只怕就要哭出了声。
「我也不想承认,他这么在乎你。」萧瑜几乎是脱口而出,凝视着那一方虎符,心情复杂至极,言归正传道,「孤同你说这些,不为了别的。你从前可以如何怀疑孤、猜忌孤都没事,唯独这一次,你必须相信孤。」
「北狄和西戎两国联盟,西戎已经攻进了渊城内,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北狄后日便会挥师南下,大军压境,北狄女王狄琼亲自御驾亲征。」萧瑜目光透着狠厉之意,「大庆南部北部兵力必须合二为一,共同抵御外敌。否者实现双赢的只能是北狄和西戎,而孤和萧沉韫党羽之间,必定两败俱伤,导致大庆丧失国土。」
「孤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愿受后人万万年唾骂,被史官笔诛口伐。」
萧瑜凝视苏南枝眉眼,一字一句问:「你可明白?」
苏南枝心中想,萧瑜倒挺有自知之明,他竟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人。
萧瑜说的,苏南枝都懂。
见苏南枝沉默,萧瑜拧眉道:「你偏执地留在此处,一味地寻找已死之人,毫无意义。」
「是大庆疆土重要,还是萧沉韫重要?国与他,孰重孰轻?」
「萧沉韫重要,他于我而言,重于泰山,重于我自己。世人要他定国安邦,我只要他喜乐安宁地活着。」
「我要找到他……」
「余晔,你拿我虎符领兵去前线吧。你替王爷守好边疆。」苏南枝道,「余将军跟着王爷征战多年,是王爷最信任之人,你速速赶去渊城,与莫总督、镇国侯、万副将、兵部尚书等人拟出一人暂代主帅。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这里。」
「王妃!」余晔扑通一声跪地。
余晔身后的烨羽军战将纷纷跪地。
「王妃,您是大庆女官,曾多次救人无数,更是王爷授予虎符之人,您代掌虎符、调遣三军,比谁都合适。」余晔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从死人
谷到死水县、再到叛军入京,从前的桩桩件件全被属下看进眼底。您的兵书和武功乃王爷亲自教导,属下以为,您应该奔赴边疆,担起执掌虎符的重任……」
「我……要找沉韫……他没有死……我要找他……」苏南枝目中全是执拗,喃喃重复。
「王妃!」余晔大声打断她,憋了半晌,咬紧后槽牙道,「您仔细想想!王爷为何会在战争之前,把备用虎符授予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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