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淑无计可施,仍然想见一面外都督马茂。
因为她亲近的人、没有什么才能,比如姐姐和姐夫。或者难以信任,孙亮年纪太小、潘淑当上皇后没多久,身边未能聚集起一批人才。
只有那个马茂,之前对朝局的推测、几乎都说中了!而且他也愿意信任潘淑,在她面前说过肺腑之言。
召马茂进宫觐见、他不来,潘淑又想了个故技重施的办法。次日她便召见姐夫、姐姐,告知自己在宫中的遭遇,并叫姐夫去请马茂出谋划策;潘淑自己则带着侍卫随从,准备回姐姐家祭祀。
理由是初遭大难,险些丧命,所以回去祭祀、祈求祖先保佑。
当然这个法子,可能也不管用。皇后在宫里直接召见,马茂都托病没来。私下里召见,他若不想来、更是连借口也不用找!
但至少潘淑出皇宫还是很简单的。皇帝孙权现在卧病在床,这种琐事他当然不会管。除了要听皇帝的诏命,现在潘淑是皇后,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去哪,没有人再有名义限制她了,最多只是事后谗言。
就像潘淑召见中书令孙弘,过后孙弘就胡说什么、皇后请教当年吕后故事。
一切安排妥当,潘淑如同上次一样,来到了潘家祖庙上香烧纸祭祀。宫女宦官都留在了庭院里,她刚走进庙里,竟然立刻发现,站在角落里赞礼的人、正是马茂!
潘淑心头顿时一喜!兴许马茂也对此时
的困局无奈,但是潘淑见他来了、还是很欣慰。这种感觉,便如同那天被人暗算、忽然看到朱公主出现在了身边。
潘淑背对着门口,跪坐到筵席上、开始点香,她头也不回地主动开口道:“我的事,姐夫姐姐说过了吗?如之奈何?”
马茂的声音道:“臣有一策,然而皇后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恐怕不会同意。”
潘淑立刻燃起了一丝期望,她就知道、马茂可能有办法!潘淑忙道:“将军何不说出来听听?”
马茂道:“七皇子做了太子、可能不久便会登基,上次臣便说过了,有一些人不想看到皇后殿下活着。但皇后殿下称、在宫中有盟友,并不相信臣言。”
这种时候,潘淑只能放下架子,诚恳地说道:“今始相信马将军之言。早该如此的,马将军勿怪也。”
马茂沉默片刻,说道:“为今之计,想要保命,只有一个法子,设法离开皇宫躲起来。”
潘淑侧目道:“州郡官吏,皆大吴之臣,何况人生地不熟,能躲到哪里去?”
马茂问道:“殿下听说过王表吗?”
潘淑仍然慢慢烧着纸,答道:“我知此人,他是个道士,陛下甚宠之,拜以辅国将军。直到后来出现了高僧,康僧会和支谦的到来,让陛下信了佛、便冷落了王表。听说王表会遁形之术?”
马茂道:“遁形多半是误传,不过臣与他交情甚笃,可以让王表在毗陵安排
一处静室,让殿下隐居。”
潘淑从未想到、还可以躲起来,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沉吟道:“王表为人可靠吗?他与朝臣有来往,是否会告密?”
马茂道:“王表没有见过殿下,殿下也无须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欠我一个大人情,藏三两个人无甚难处。如今王表已隐居,未与士族来往,但仍为大吴辅国将军;等到殿下回到建邺之时,可由王表护送作保,证实殿下幽居静室,乃为陛下祈福。”
潘淑颓然道:“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一时没听到回应,潘淑又忙道:“我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那些东西,我现在也明白了、本就不属于我,我只是依附于此。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着实受罪。”
马茂道:“至少要等朝中的几派人、完全分出胜负,到时候看情况,殿下再投靠获胜者。并要设法让他们相信,殿下无心權力,最好搬到别宫居住。”
潘淑问道:“仍未分出胜负?”
马茂点头道:“即便是前太子,也未完全失败,不过确实已是机会渺茫。真正失败的人只有鲁王,他已经死了。”
潘淑脱口道:“支持前太子的人或死、或被罢免,孙和不是也被废黜了?”
马茂道:“世家大族,只是罢免,无法被铲除。尤其是朱丞相,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有复起的机会。另外陛下也可能改变主意。”
潘淑蹙眉沉思着马茂的话。
马茂接着说道:“陛
下废黜三皇子时,还未病倒,想法自然不同。如今陛下病卧在榻,或心生悔意,毕竟太子年纪尚小。”
潘淑忙问道:“吾儿怎么办?”
马茂镇定地说道:“殿下不用担心太子,不管哪边都没有针对太子的道理。其中胜算最大的全公主,她的敌人是三皇子。殿下还是先顾自己罢,尤其不能经常留在陛下塌前,否则殿下是在守着遗诏吗?抑或为了验证发出诏命的真伪?”
经马茂一提醒,潘淑才恍然大悟!之前她的所思所想、确实太过简单,因为感激陛下册封她们母子,只想在塌前尽一份心意而已;这时她才真正醒悟,卧病在床的皇帝、才是最诡谲的權力中心!
潘淑下意识问道:“马将军言下之意,有人胆敢矫诏?”
马茂道:“皇后都敢暗殺,矫诏有什么不敢?一旦让三皇子找到机会翻身,全公主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不过三皇子不会对太子有什么成见,只是个年幼的亲弟弟而已。皇后殿下躲起来,反而能保护太子。”
潘淑问道:“为何?”
马茂道:“既然太初宫没有人殺死皇后,权臣也不用猜忌、太子长大后会记恨杀母之仇。”
潘淑不禁点头以为然,心说这些须眉丈夫、若是变成妇人,在后宫里的手段,恐怕比妇人们还要高明!
潘淑沉吟片刻,又问:“王表既然无法使人遁形
,我该怎么掩人耳目去毗陵?”
马茂似乎早就想好了法子,几乎不假思索道:“陛下为康僧会建造的建初寺,就在建邺城淮水畔,现在支谦居住于此。此寺有灵气,当年康僧会闭门十四日、让铜瓶中凭空生出舍利子,陛下才为其建造此寺。”
潘淑道:“将军是让我去建初寺,为陛下的病情祈愿?”
马茂点头道:“居住在建初寺的高僧支谦,不久前被陛下任命为太子之师,是陛下信任之人。况且陛下信佛、曾亲自在建初寺为母亲祈福。殿下去建初寺阿育王塔闭门祈愿,陛下应会准许。”
潘淑低声道:“现在太初宫势力最大的人,应该是全公主。”
马茂道:“无妨,正如方才所言,只要殿下别守在陛下塌前便没事。又因皇后有名分,对付殿下、最好的法子还是暗殺,如今一击不中,重新部署也需要时间。殿下主动出宫,那些人反而求之不得。”
潘淑听到“重新部署”,眼皮也是一跳,那可怕的感受、顷刻间再次袭上心头!
马茂稍作停顿,继续道,“殿下居阿育王塔祈愿,四面布防,可下令臣带兵护卫。”
姐姐潘氏终于开口道:“妹真的要走?”
潘淑也没想好,便未回应。
马茂道:“谭将军、夫人勿虑。全公主等人所在意者,乃皇后或皇太后的名分,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去对付没有威胁的人。七皇子是太
子,将来的皇帝,谭将军乃太子之亲,不过是一个骑都尉的官职、应该能保住。”
潘淑忙道:“如果我要走,姐夫、姐姐跟我一起走罢!”
姐姐潘氏好言劝道:“我们能有今日不易,妹再想想。”
潘淑道:“我还会回来。”
这时马茂道:“潘夫人乃殿下之至亲,最好留在建邺。等到殿下安顿好,可派亲信回来、密报平安。殿下身份尊荣,臣也应派一个同族亲信,护卫在殿下左右。”
姐姐潘氏果然不想跑,听到这里,松了口气道:“马将军想得很周到。”
马茂道:“事关重大,皇后殿下深思为好。只要殿下在半月之内、去了建初寺,那我们便依计行事。如若不然,此事便到此为止。”
潘淑忽然问道:“马将军与我非亲非故,为何愿意几次冒险帮我?”
马茂道:“臣在魏国扬州得罪权贵,逃亡吴国。吴国中人,皆是非亲非故。殿下看重臣,臣则绝无有害殿下之心!乃因殿下此番已无生机,臣才苦思出此计。何去何从、请殿下自决,臣尽力无憾矣。”
潘淑动容道:“马将军忠勇也。”
马茂深揖道:“言尽于此,殿下不可久留,后会有期。”
潘淑的位置正对着庙门,不能回礼。她忽然又觉惶恐不安,脱口问道:“还能后会有期?”
马茂不答。潘淑只得从筵席上起身,又与姐夫、姐姐道别,走出庙门,便带着一群侍从离开了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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