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兄弟抠门是一脉相承。
早在上海拍电影的时候，就干出过把女明星捧红，又不舍得涨片酬，直接娶回家当小妾，连片酬都不用给的破事儿……
方逸华以前是在新加坡唱歌的，60年代末以妾室的身份跟随邵逸夫来港，从小职员做起，一直干到了实际上能主管邵氏生杀大权的高层位置。1988年，TVB与邵氏合并，方逸华又进入了TVB董事局。
很多人总是嘲笑她，她可能开拓进取不足，但守家守业绝对可以的。
她沿袭了邵逸夫的风格，比如要花钱请一百个龙套，她真的会在审片时挨个数，是否有一百个人，连公司卫生间里的厕纸，她都会关注有无浪费……
此刻，她听说陈奇来了，也是一慌，这个扫把星要干什么？
但转念一想，他没发生死符，私下来的，那估计没什么恶意，于是开门迎接。
当陈奇迈入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年近五十，徐娘半老的方逸华，穿着一件女士小西装，戴着一副细长的黑框眼镜，她当先站起来：“陈先生！”
“方经理！”
“陈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方逸华第一次见对方，惊叹其夸张的年龄，又看向小莫，笑道：“这位朋友不会是个记者吧？”
“这是我的贴身随从！我们两家紧邻，我来港数次都没有前来拜会，还请见谅。”
跟民国时期成长的人说话就挺费劲，有时候得文绉绉的，陈奇拽着文，小莫斜了他一眼，你才随从，你们全家都随从！
“不是记者就好，莫怪我多心，香港现在对你可是人人自危哦。”
“哎，那都是对我的误解，我其实很和气的。”
陈奇笑着扯了几句闲天，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一部戏，想跟贵方借用一位演员。”
“是哪位？”
“钟楚虹！”
“哦？”
方逸华的脑子里快速闪过这个人的资料，钟楚虹，22岁，1979年参加香港小姐，因为不会穿高跟鞋，走台步走的踉踉跄跄，最后拿了第四名。
TVB本想要她的，结果去拍戏，连台词都记不住，被导演赶走了，幸得刘松仁赏识，拍了一部电影《碧水寒山夺命金》，继而签约邵氏。
去年，她有一部《胡越的故事》颇受好评，算稍微有了些名气，达到了影坛新星的级别。
像这样的新人，邵氏一抓一大把，不知为何相中了她。
当然这都不重要，邵氏不可能出借演员给左派的，方逸华摇摇头，道：“很抱歉，恕我不能答应。现在的环境伱我都清楚，如果是导演，我还可以考虑化名去帮你们的忙，演员却是站在台前的，我不能让邵氏承担风险。”
“邵氏家大业大，邵老板德高望重，也会怕总会？”陈奇笑道。
“陈先生，你不用激我，这件事没得谈。”
方逸华态度很坚决，道：“我们是近邻，如果你来做客，我欢迎，如果想合作，还是算了。”
“哦，这样啊……”
陈奇点点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一时不说话了。
方逸华也不言语，想看他还有什么招数，甚至观察起了如石雕一样立在后面的小莫。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大陆方面指派的安保人员，大内高手练《葵花宝典》那种。
过了一小会，陈奇再度开口：“你说不想让邵氏承担风险，可邵氏早就陷入风险之中了。”
“陈先生，你莫不是要学古代说客，跟我讲大事不妙，只有你能救我，然后给我出上中下三策吧？”方逸华不以为意，还开了个玩笑。
“上中下三策都是胡扯，我只说一策！”
陈奇顿了顿，忽问：“你们在筹备《如来神掌》吧？”
“你！”
方逸华面色一变，硬生生把“你怎么知道的”这句话咽下去，惊疑不定的盯着对方。
《如来神掌》是60年代的电影，一共拍了四部，大受欢迎——顺带一提，周星弛片子里有很多“借鉴”老港片和外国片的元素……
邵氏正在筹备翻拍，阵容已经确定了，尔冬升、万梓良、余安安、惠英红主演。
但关键是，陈奇怎么知道的！
“你们想用《如来神掌》在暑期档与新艺城打擂台，还想与嘉禾的《人吓人》互相开放院线，我劝你别费心思了，你们两家联手也打不过的。
《如来神掌》都什么年代的东西了？你以为翻拍就能赢得观众？我早就说了，香港观影群体在变化，你们还抱着老一套，不如趁早关门。
新艺城的暑期档是《难兄难弟》，人家全明星阵容啊，新奇有趣，干掉你们两家不费吹灰之力！”
“……”
方逸华只觉后背一股一股的凉意往上窜，头皮发麻，自己在对方面前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什么都被看透了，脑子里始终盘旋着那个问题：
他怎么知道的？！！！
香港影坛有过那种提前泄露信息，对手赶工拍一部相同题材的片子出来抢市场的情况，但也只是个例。谁能像陈奇这样，对三家公司的信息掌握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一直在说邵氏嘉禾联手，去年就在说了，如今两家公司竟然不知不觉的按照这条思路走了……又想到他在报纸上的种种暴论，似乎无一不灵验。
方逸华忽然有点害怕。
甚至像程龙那般开始迪化，莫非真是大陆的奇人异士来统战的？
陈奇观察她的表情，内心冷哼：哼！我在大陆玩不了神棍流，在香港还玩不了嘛！我就是香江白龙王，言出法随，女明星排队开光！
当然，不能只装神弄鬼，凡事要讲实际的。
“方经理，我们是敌人么？”
“不，但也称不上朋友。”
方逸华回答的很谨慎。
“这就对了，做生意的，你打我，我打你，又联起手对付他，司空见惯。我、邵氏、嘉禾，都想把新艺城干掉，你们两家办不到，我能办到。
而且我想拆了新艺城，你怎么说？”
“如何拆法？”方逸华心里一跳。
“打散他们七人小组就行了，他们内部矛盾那么明显，我在报纸上说了那么多，你们两家在干什么？哇，我一直等着你们群起而攻之啊，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是多爱新艺城啊？落井下石都不会么？”
陈奇不断摇头，一副摊上猪队友的德行。
方逸华老脸一红，真没想到那里去。
“言尽于此，你考虑一下吧，尽快给我答复，我也不打扰了。”
“陈先生，我送你！”
方逸华亲自相送，送到了主楼门口，才抹身回去。
她在办公室转了几圈，如果左派真能把新艺城干掉那也是好事，反正邵氏不吃亏。而且她知道，邵逸夫在逐渐转移重心去TVB那边，邵氏早晚都会关门。
至于钟楚虹么？
她也是如TVB对待刘德桦一样的想法，一介新人，舍了就舍了！
“叫钟楚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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