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秀算是服了自己这个弟弟了,立即赞同道:“老弟这话乃是至理名言,等度过了这道难关,一定要把咱们屯里的士气抖擞起来!不过这是长久的打算,他们还是先把抚恤银子拿过来,也好还老爹欠下的债啊!“
对于这笔抚恤银,是发给每一个具体的阵亡将士的家属,抑或是自己屯里留着已备东山再起,萧文明都是没有意见的。可偏偏要从中取出不小的一部分,用来还给姓徐的,对此萧文明是有些不太乐意的。
然而无论如何,钱总是要落袋为安的为好。
因此,萧文明说道:“那也好,我们今天就去县里走一趟,把钱领回来。都三天了,抚恤银也应该到县里了。”
“今天啊?”萧文秀说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到县里恐怕天都黑了。”
然而萧文明始终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老姐啊,有道是夜长梦多,我觉得就是天黑了,也最好把钱先弄到手,这事儿,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对萧文明的话,萧文秀已然是言听计从了:“老弟说得有道理。那好,老姐这就去县里取银子。”
“这种事情,让老姐抛头露面的不好。现在又是晚上,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好了。”萧文明诚恳说道,“这几天,屯子里全靠老姐一个人扛着,我也是于心不忍。姐姐还是先歇会儿,等把钱拿回来,怎么处置,还要你坐镇拿大主意呢!咱们姐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啊!”
这句话,是这几天来两个灵魂融合完成之后,萧文明发自内心的表述,刚说出口,萧文秀的心就被狠狠揉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流淌了下来:“弟弟……”
让萧文明一个人去临海县里取那么大一笔钱出来,萧文秀毕竟有些不太放心。
于是她便点起屯里二十个得力的年轻人,让他们随办事老道的老夏一道,跟着萧文明一同去县里取钱。
本来,六千两银子,那就得有六百斤重,不带那么多人,根本就搬不动。
就这样,萧文明一行,在西斜的夕阳那无力的光芒的笼罩下,离开临海屯,赶往就在东南十里地开外的临海县去了。
离开了临海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更加残破的景象。
眼下虽然已到了收获的深秋时节,可是田地里的稻谷长得稀稀拉拉、东倒西歪,不用多少农村工作的经验,抬眼一看就知道今年的收成绝对好不了。
要知道,临海县可是位于齐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带,要是这里都遭了灾,别的地方的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更加难过了。
果不其然,又向临海县城走了几步,官道两边已经出现了成群结队的灾民,听他们的口音都是从长江以北赶过来的,是来讨饭吃的。
他们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眼里已经没了多少生气,近乎是本能地向县城走去,希望那里会有好人施舍他们一碗饭吃,也就施舍他们了一条命。
只可惜本县的官府,没有皇帝的旨意、上峰的钧令,是不会搭理外地的灾民的,只给他们在城外搭了几处四面漏风的篷子,也就撒手不管了。
现在已是深秋时节,即便是在江南,气候已然渐渐寒冷了起来了。再过两三个月,等西北风起,指不定还得冻死、饿死多少灾民呢!
萧文明原本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心中一阵酸楚。然而他现在就是个欠了债的穷鬼,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在帮助外地来的灾民呢?
中国古代政府最重要的职能,无非是赈灾、养兵两件事而已。
看这遍地的灾民,可见朝廷已经无力赈灾,只能任由饥民自生自灭了。
至于养兵,朝廷也已是捉襟见肘了,之前拖欠上一年摆在的军饷,忽然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而就是因为拖欠了军饷没有下发,才导致了萧老千户向本地的富商徐世约借了钱,才会导致他死了还留下一屁股债,才会导致萧文明刚刚穿越过来,就成了个穷鬼……
因此,摆在萧文明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钱——不管是什么钱,都要先搞到手里!
于是他又快步走了几步,终于来到了临海县城外。
临海县的光景也不十分好。
别的不说,光是围着县城的城墙,就显出一副显而易见的破败感。只见城墙根上爬满了青苔,城楼上的瓦片掉了一半,就连城墙墙面上也斑斑驳驳,好似被狗啃过一样……
城墙是一个县的脸面,一个人要是连脸都懒得收拾,可见这人能狼狈到何种程度了。
夕阳西下,一个老军正在关闭城门,动作也是拖拖拉拉、有气无力。
按照大齐朝建国之初的制度,每天太阳落山之时,所有城池都要关闭城门,用以绥靖地方治安,防止发生意外。
然而建国日久,各项制度都已渐渐废除,再加上商品经济发展迅速,这样的制度执行起来也不会十分严格。
可是这几个月的光景,可不比太平年月,城外逃荒来的灾民很多,灾民一多,就容易滋生事端。为防意外,临海县令汤光耀,特意下令必须准时关闭城门,防止灾民夜里进城以后平添许多麻烦。
但一旦关闭城门,萧文明今天就讨不到钱了,因此他立即大吼一声:“且慢关城,等我们几个先进去再说!”
要是寻常闲杂人等,提出这样的要求,守门的军头自然不会搭理。
然而按照齐朝的制度,镇守一地城门的职责,都是由所在地屯田所的兵丁负责的。既是屯田所的兵丁,那谁会不认识萧文明呢?
因此萧文明一声大喝,看守城门的军头立即认清了萧文明的身份,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吃惊地向他行了个礼:“少爷怎么来了?听说您老大病一场昏过去了,现在醒了啊?身体没事吧?”
这个是守门的老军,萧文明有些印象,名叫丁老二,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办事还算牢靠。
原本他这个年纪,去年临海屯出征野驴岭,是必然会带上他的。可是因为他瘸了一条腿,所以也就把它留在了此地,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人算是自己人,不过萧文明还有要紧事等着他去做,也懒得同丁老二多废话,冷冷回答:“是啊,我醒了,我现在要进城,你替我把门留着,我待会还要出城。”
“哟,这么忙?大少爷要去城里办什么事儿?”
这人打听得倒清楚,不过萧文明是去办正事的,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便回答了他的疑问:“这场仗打下来,咱们屯损失惨重。不过也得了一些抚恤银子,我怕夜长梦多,就想连夜领了运回屯里去。”
“那怎么大奶奶不来呢?”丁老二又问。
“你家大奶奶在家里呢!屯子里事儿多,没个主事的人可不行!”
“那这个……”丁老二说道,“领抚恤银子这么大的事情,少爷一个人去办,就只怕……”
听到这里,萧文明才弄清楚,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在不光在外人眼里,就是在自家人的眼里,那都是一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领取几千两银子,这样大的事情,交给萧文明一个人去做,当然是不能让人放心的,也难怪丁老二多这几句嘴了。
这时却听身后站着的老夏插话道:“丁老二,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咱家少爷可是长了大威风了!”
于是老夏便把萧文明怎样召集起屯子里的年轻人,果断地将过来闹事的徐世约、王霸二人赶走的事迹,同丁老二添油加醋地讲了。
完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咱们少爷可是出息了,王霸先不去说,就连徐大官人都吃了瘪。有这样的能耐,去领朝廷发下来的一点银子,又有什么打紧?”
丁老二在此处镇守城门,算是个耳报神,消息十分灵通。
今天中午,他就听说了临海村里发生的事情,还以为是少奶奶萧文秀把两个对头弄走的,竟不料大显神通的,竟然是平时那个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萧文明!
这事情要不是从办事老成的老夏嘴里说出来,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
于是丁老二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样,将萧文明身上反复打量了好几遍,这才说道:“哎哟喂!我说呢!咱们少爷平时那是内秀,真到了紧要时刻还得看咱们少爷的!”
这几句奉承话说的虽然舒服,但萧文明的确是有事要办,便又把他的话打断了:“行了行了,吉祥话你留着过年再说吧,赶紧开门。”
不料丁老二再次拒绝了萧文明:“少爷,不是我拦您的驾。今天……今天您还是别去找知县汤大人了吧,不如明天去?”
这下萧文明也没耐心了,喝道:“你这个什么意思?还没完没了了!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大,我现在命令你开门,怎么着?你还敢抗命吗?”
丁老二赶忙解释:“不,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少爷不知道,今天晚上,汤县令要吃酒席!”
“吃酒席就吃酒席,和我有几文钱关系?到底是吃酒席要紧,还是给我抚恤银子要紧?”萧文明自己辛辛苦苦赶来,县令却在逍逍遥遥吃酒,这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少爷,说句难听话,搞不好还真是吃这顿酒席要紧。您知道吗?这顿酒席请了咱们临海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客会钞的,就是那徐世约徐大爷,他算是东道。少爷刚同徐大爷结了仇,现在要是冒冒然过过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
话听到这里萧文明才算弄明白了:别看丁老二是个碎嘴子,可他却是在帮着自己说话。
然而根据丁老二给自己透露的情报,那萧文明今天晚上就更加非得一趟不可了。
原因无他,仍旧出在徐世约身上——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如今又在请客收买人情,谁能料定光在这一顿酒宴之上,又会节外生枝,闹出多少妖蛾子来呢!
一想到这里萧文明不由抬高了嗓音:“这事你别管了,今天我一定要进城拿银子拿出来,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我堂堂临海屯的千户就没头脸吗?”
一听萧文明发了急,丁老二终于不再废话了,一边顶开了已关上一半的城门,一边嘱咐道:“少爷,我这颗心怎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怕今天出什么事儿。这样,我就守在这里留着门,万一有事出了什么意外,您派个人通知一声,我立即就跑去告诉少奶奶,让他派人出来接应少爷。”
“行,你倒是个细心的,办成了事,以后我另有赏赐。”
说罢,萧文明便领着手下二十来个弟兄,鱼贯进了城。
进城之后,萧文明又忐忑了起来。
他这一路上已经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听说临海县令汤光耀名气还算不错,却是个嫌贫爱富、附庸风雅的,最喜欢同县里的举人、富商、士绅结交。
其中同他结交得最好的,就是今天闯来临海屯闹事的徐世约。
而这个徐世约也不寻常,他时临海县一带有名的富豪,在县城里开了药铺、酒楼、青楼、绸缎庄等好几家店铺,城外也有数不尽的田产。不但如此,他还素爱结交官府,不但同县令汤光耀是好朋友,就连上面的府台、巡抚衙门,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就这么一个徐世约,活生生一个西门庆……
然而徐世约是西门庆,萧文明却不是武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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