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领着人去了城外。
他没有直奔庄子上,而是在田边看到了车过的痕迹,问过佃农之后,就顺着车辙去追国公爷一行人去了。
其实对镇国公,见不见都是一样,但他心中对陆鸣蝉存有好奇,想知道陆鸣蝉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神态,所以决定先去找镇国公。
他甚至在路上就开始筹划,要如何才能套出来一点陆鸣蝉的话,窥探到一点先机。
然而在找到镇国公之后,他发现陆鸣蝉是真机灵,心眼比陈府尹还多。
他找到人的时候,国公爷也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镇国公见了他,笑道:“是你啊,你舅舅前一阵还跟我提起你,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他说完,还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一对夫妻。
这两人一看就是外乡人,局促不安的站着,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是穿的太久,怎么也拉扯不直的皱巴。
男子见镇国公看他,嗫嚅着想说句话,最后都没说出来。
李旭看这位国公爷满脸笑容,还不知道府上阴云笼罩,正了正脸色,恭恭敬敬的见了礼,说明来意。
这期间陆鸣蝉也奔了过来,皮肤有点黑,瘦条条的,歪戴一顶斗笠。
他先和人问好,一听周萍两个字,立刻看向来人,随后猛地一摇头:“不像我。”
随后他一扭头看向跟过来的林彤:“我看怎么有点像六哥。”
林彤目不斜视,对谁像他半点不感兴趣。
镇国公正要拍一巴掌陆鸣蝉,忽然停住手,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他再仔细看来的男子,心里也犯了嘀咕。
元家兄弟不像陆鸣蝉,也不像元夫人,毕竟血亲太远,他一直觉得陆鸣蝉是胡说,可是再一看这个说自己是周萍弟弟的人,他就不得劲起来。
林彤和来人,还真有点像。
只是气质差别太大,若不是陆鸣蝉一语道破,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他心里存了疑,但是并未多说,而是和和气气的领着所有人都往庄子上去。
一行人心思各异,很快就到了庄子附近,眼看着再过一段水田就能到庄子上,忽然有人疯子似的从山林中冲了出来,拦在了林彤的马前。
“六爷救我!夫人要杀我!”
林彤看着突然跑出来的人,眼睛逐渐瞪大,飞快翻身下马,将身上披风解下来给卢蔓披上:“别胡言乱语,母亲怎么可能......”
卢蔓的模样实在太吓人,满身都是尘土和泥巴,脸上、手上不知是被蚊虫咬了还是被树枝划了,将她本来细皮嫩肉的脸直接肿大了一圈。
这种触目惊心的伤,再配上她仓惶焦急的面孔,让她像是受到了酷刑。
她浑身发抖,一只手被林彤拉住,嘴也忽然被堵住,并没有人去捂住她的嘴,而是她不敢再说。
李旭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来了,随即他迅速的看了一眼陆鸣蝉。
陆鸣蝉正拿着斗笠给自己扇风,脸上是做足了好奇的神态,然而眼神很平静,甚至带了一点宽容,好像此时此刻镇国公府最后的平静,是由他施舍出来的一般。
大约是察觉到了李旭的目光,陆鸣蝉抬头,冲他一笑。
只看这个笑,他是个没心眼没心机的少年,但是方才那布施一般的眼神,已经让他在李旭面前露了真面目。
李旭收回目光,心想这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镇国公府这场戏,才开锣呢。
也不出他所料,他们一行人还在卢蔓带来的诧异之中,夫人已经带着秋嬷嬷赶了出来,随后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两只手、两张嘴,异口同声的指向元夫人。
“周萍!”
卢蔓的指,是哆嗦和害怕的指,而来找人的男子的指,则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指。
天下瞬间大乱。
李旭忙的连水都没喝一杯,将庄子上当成了暂时的公堂,所有人都成了他审问的对象。
庄子上剑拔弩张,陆鸣蝉一直紧紧跟着镇国公,李旭和吴道问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等一切安静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霞光不显,乌鸦顺着不详之气,落到屋顶上,也成为了不详的影子。
镇国公要静一静,陆鸣蝉就一个人坐在了大门口门槛上。
他抱着手臂,将脑袋歪在臂弯中,做了个自己哄自己的模样。
心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想,单是看天。
天边那一丁点霞光消失,天色开始发青,发青过后,天边就涌上来一线暗色,好像是一只笔拖长了笔画,一点点开始将天色染黑。
月亮很锋利,割破了天幕,自顾自的挂了出来,落下来的月光很冷。
李旭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也跟着坐在他身边,过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你这一局,赢的可真彻底。”
陆鸣蝉没说话,像是累了,又像是在憋着什么。
李旭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又带着邪念,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就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里钻出来一个熟人。
是解时雨。
没有人通知她,她是自己寻来的,明明是个通身都很柔软的姑娘,可是往那里一站,就有了玉石一般的硬度。
陆鸣蝉站起来,乖巧的走了过去,似乎是想笑,可嘴角才刚扯起来,忽然热泪就夺眶而出,滔滔的往外涌。
随后他扑到解时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李旭尴尬的站起来,这才明白陆鸣蝉方才是憋了满腔的眼泪。
都以为他赢了,高兴了,是个彻头彻尾的胜利者。
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是输家。
没有母亲爱护的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没有人知道。
听到自己的母亲如何度过余生,如何死去,他的心里究竟如何想的,也是谁都不知道。
那些心事,全都藏在他心里,掩盖在他的无数面目之下,一点一滴,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旁观。
就连他的眼泪,也仿佛是凝聚了什么,粘稠的令人发酸。
他本该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完了,所有畅想过的和父母有关的美梦也都破灭了,一生中最该快乐的日子,于他全是苦难。
这一哭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最纯真的感情。
拿着解时雨的帕子擦干净眼泪,他心中的黑暗再次聚拢,成为一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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