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
要怎样干净的湖水,翠绿的山峦,才会让人光是看见,便如游子归家。
这让温子念很是好奇,回过神望着林曦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一看见湖畔的小城,就好像回到了家?”
林曦深以为然,一个劲的点着头,认真无比的说道:“有,当然有!”
温子念愕然:“什么?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肯定啊!”
“那这就很奇怪了......”温子念摸着下巴,倚靠在船舱里的墙壁之上,眯起眼睛思索“为什么两个天南地北的人,会对同一个地点产生如此强烈的归属呢?”
林曦疑惑道:“那里奇怪了?你看见那座小山头了吗?”
温子念微微一撇:“嗯,看见了!”
“我家!”
温子念楞住,掏了掏耳朵再三确认:“你说什么?”
“哪儿,哪儿你看见了吗?我家就在那里,半山腰上的小楼,要是眼神够好,都能看见我家屋顶呢。”林曦伸手指着小城深处矗立的山头。
得意洋洋,荣幸之至!
温子念反复再三琢磨着“我家”二字,苦着脸挠着头道:“嘶,这不对呀,你说这里是你家,那岂不就是真的回家了,如果没有那种久别重逢,潸然泪下,那算回哪门子的家?”
林曦连连点点头:“嗯,没错!”
温子念气急而笑:“哦,你到家了,然后心里有回到家的感觉?”
“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额......哈哈哈哈,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感情最后......小丑竟是我自己?我一个大山里的孩子,跟你这么一个定州...定州是吧!嗯,定州!”
“跟你这么一个定州的,说我看见这儿,就好像回到了家,然后你还跟我讲‘嗯,是的!’?”
林曦无辜道:“我说错了吗?”
温子念将双手高高举起,作势投降,将头摇得更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您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问你是不是就好像回家了!”
“是啊,就是回家啊,你这是怎么了?”
温子念闭嘴不言,盯着一旁睡得香甜的莫真,心中憋屈不已,连连哀嚎兄弟啊,你快醒来,你快告诉我,你有没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相思成疾?
我...我好想师叔,好想家里的大柳树,好想泡茶啊!
很快,三月靠岸,船家客客气气的将船上的各路大爷请下船,吆喝着大爷走好,大爷常来啊!
船上险些将去年年夜饭吐出来的乡绅贵胄闻言,当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如避蛇蝎。
“算了算了,我家满屋子的娘们儿等着我宠幸,就不来了,你这船吧...速度倒是有了,耽搁的日子也赶回来了,就是这......有些废命啊!”
“是啊是啊,这回打死我我也不上你们的船了的,我要下船,而且此生,永!不!上!船,请你别拦我道儿!”
船家连连赔笑:“是是是,都是我们招待不周,让诸位等了这么些时日不说,还...还吐了一地儿,对不起对不起,这样!”
“我们给各位发个小牌,以后凭此牌登船,所有开销一律七折!您们看......”
若是放在平日里,沿途开销七折一打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由此可见船家是真诚的赔礼道歉。
只是生命只有一次,没有几人愿意拴着脑袋享受。
所以,满船的乡绅贵胄,无一人因为船家手里的木牌,缓下脚步。
船家见状,脸容凄苦,神色萎靡,悠悠叹出一口气,转身钻入船舱,想要去瞧瞧真正意义上的大爷,会不会收下七折的小牌。
推门钻入船舱,找到温子念三人的容身之地,勉强挤出个算作笑容的神情,赔笑道:“几位爷,对不住,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们也是不知原因为何,但是我们发誓,经此一遭,终生不遇,希望几位爷以后要是起了兴致,想要乘船游历,遍观九州,还是首先选择我们三月!”
“尤其是下扬州,就更得选我们了,毕竟‘烟花三月下扬州’多好的寓意不是!”
温子念听着船家的絮絮叨叨,一言不发坐在窗边,忽然抬起头看着船家,没头没脑的说:“他们,都拒绝了是吧?”
船家脸色尴尬,吐出一口浊气,耸拉着脑袋,兴致缺缺:“回爷的话,您说的没错,他们都拒绝了!”
“老板!”温子念抬起头,眼神干净清澈,一字一句认真无比的说道:“你相信我,他们会后悔的!”
船家眼睛一亮,听着阵仗,莫不是...有戏?二话不说掏出兜里辛苦刻来的小牌,攥住小牌上的红绳朝前一递出,爽朗道。
“小的只是小本生意,投上全部积蓄,这才勉强打造出这么一艘帆船,期盼着能以此长存青萍江上,混口饭吃!”
“说来不怕爷们儿笑话,这一次是咱三月的首次航行,为了打出个名气,瞧见几个浑身匪气的汉子,便想着捧一捧大威的律法和咱行船之人的良心,害的几位大人丢了符石!”
“可把我们吓了个半死,天啊,那可是符石啊!倾家荡产也买不起的符石啊!还好几位爷大人有大量!”
“小人以为,终于能够有惊无险的完成首航,当中的插曲嘛,因为几位大人,这些个有钱人出门不会说其他,只会一个劲的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与符师大人了!”
“只是......不知道撞哪门子邪了,居然一下子穿过数百里行程,拂晓时分便来到定州!”
“这......”
“这是个好事儿,对吧!”温子念抢过船家的话语,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一定是个好事,你若是信我,哪怕空运几个来回,血本无归。”
“这......”
“相信我!”
船家左右为难,一边想着这几位爷可是符师耶,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符师!说的话自然有他的见解和缘由。
一边心疼自己的三月,每一次远航,就是一次极大的磨损,对三月船身的极大考验。
舍不得啊!但是转念一想,要是能搭上一条三月,换来一个符师的青睐......啧,划算!
一咬牙一跺脚:“好,小人听您的,就算是赔本儿,我们也走上几遭!”
温子念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对了,不知如何称呼船家?”
“小人敖流,说起来还和龙王爷一个姓呢!哈哈哈......”话音刚落船家便双手合十,朝着青萍江中神神叨叨:“龙王爷莫怪龙王爷莫怪!”
温子念也是哈哈哈笑了起来:“也许是龙王爷见你在河滩耽搁了许多时日,出手帮你也说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大人真有趣!”
温子念摇头笑了笑:“对了,敖大哥,能不能耽搁您会儿,等我这兄弟睡醒了,我们就上岸,如何?”
敖流爽朗笑道:“大人说笑了,这艘船您想如何就如何,尽管当做自己的便是!”
出门在外走江湖,人以善待我,我又怎能如此小心眼呢?莫说睡会儿,就是拆了船皮生火烤腰子,也完全没问题!
温子念轻轻一笑,回头瞧见林曦扭扭捏捏左右为难,会心一笑。
“你去吧,你又不是圣人,还能三过家门而不入?”
“可是,可是小莫....”虽说温子念拍着胸脯保证,他真的没事儿,林曦还是不信。
倒不是不相信温子念的话,只是没有亲眼见到莫真活蹦乱跳了起来,心中多多少少有几分愧疚。
身为好朋友,哪能在朋友深陷泥潭之际,哼着歌谣晃晃悠悠离去呢?
这不厚道!
只是,她的确不是什么圣人,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的确做不来。
背井离乡近一年,家里的老头子是否无恙,屋檐下的小花小草,摸着月光偷溜出门的青青,它们...还好吗?
对不住了,小莫。
越是临乡,思乡越甚。
林曦起身抱着圆润的符石,一路小跑离去。
定州,没有新阳、一线天那样巍峨的城墙,没有披着甲胄日夜巡游城头的士兵,也没有城中威严壮阔的府邸。
这里,只有蜿蜒曲折的街道,一头连着小小山头,一头通往碧绿幽潭,中间镶嵌着参差不齐的小楼。
行人纷纷,清风徐徐。
尚东山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往常一样,趁着阳光正好,沉默着走下小楼,端坐摇椅,双手杵着拐杖看着不远处。
那里,每天傍晚来临,总会有个喜欢穿裙子的小姑娘,探头探脑看着小楼,偷偷摸摸溜进小楼对面的庙宇之中,再正大光明的走出庙门。
要是楼下站着个微笑不语的老人,小姑娘立马咳嗽一声,大摇大摆朝着老人走来,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君子乎。’”
临近老人,蓦然惊醒:“呀,爷爷,你怎么在这儿?啊,我跟你讲哈,今天先生又教了我好多好多呢!”
只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姑娘,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模样了,很久很久了。
所以老人不仅是傍晚,除了正午晚上,入屋生火做饭,老人都坐在摇椅上,杵着拐杖,看着不远处的路口。
也许下一刻,突然便钻出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呢?
离着小楼不远,一座满是苔藓的道观,破烂门前站着个满头青丝的老道士,双手拢在袖中,看着楼下的老人怔怔出神。
老道士暗暗叹了口气,朝着老人喊道:“林老头,过来一起吃个斋饭吧!”
老人摇头:“不了,我再等等。”
老道士再叹了口气:“贫道昨天刚算了算,她快了,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就能回来了。”
老人再摇摇头:“我觉得,她要回来了,很快很快。”
老道士无奈的摇摇头,推开破旧木门,钻入道观之中,与观中的几名小道士,一起吃起了斋饭。
清风微动,拉着道观门前柳树上的枝条摇曳,又轻轻卷起老人脸庞的鬓角。
老人神色微动,夏日里的微风,出奇的生了几分凉意。
抬头看着来回摇曳的柳枝,心中长叹一口气。
“爷爷!”
老人怔住,缓缓扭头看向突然响起声音的路口。
有个小姑娘,穿着碎花嫩绿的长裙,红着眼睛站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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