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很多人,或许当下看来,云里雾里缥缈不明,不好说善恶,也难言真假。
既如此,不妨走上万里,过个三年五载,再停下脚步回首端详。或许依然缥缈,但不至于手足无措,双目茫然。
如今看来,昔日经历的种种,杂乱斑驳,却便有两个问题摆在眼前,需要琢磨清楚。
那扬州的刺史大人,究竟是秉公执法,真的如他所说,是不忍心看着莫真命丧断头台之下,白白失去一位难得的符师!还是打着心善的幌子,逼着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要么做大威的狗,耗尽三魂死得干脆,还是做守护神明的使者,将邪门歪道之上渐行渐远渐的大威,拉回正道。
扬州定州城,那官威浩荡的县太爷,是不是也像扬州刺史那般,心疼莫真呢,还是说......俺也一样?
当中定然有披着光鲜靓丽外表的恶魔,操控着一切。
所以此时倚靠窗边神游万里的莫真,突然很是向往扬州刺史府的绝美风光,也很是向往定州城县衙里黄花梨惊堂木的声响。
很是期待如今的自己,再次站在堂前,高举符石,二位的表情会是怎样。
是浪子回头的欣慰,还是大惊过后的献媚?
如此一想,这乘风南下的帆船它怎么如此的慢,慢的骇人,慢的急人。
依照这种速度,不知还要耽搁多少时日,浪费多少光阴。
而身为一名符师,自打洞开符石玄门之际起,余生便注定要与光阴岁月争一争朝夕,如何能三魂七魄稳如泰山之际,就输给岁月了呢?
很果断,也很武断,莫真当即抓住脑海中升腾而起的灵光,牵引气机,倒灌体魄,将体魄点燃,逼得三魂出窍,钻入符石之中,彻底将符石中的浩瀚乾坤,引入人间。
轰——
气机散开,光华混着云雾,将整个帆船包裹在一起。
光华中升腾起云雾,云雾中藏着烈烈骄阳。
借着这符石之力,莫真与船便连为一体,我似帆船,船如我,所念皆可得,所求有回应。
帆船便在一瞬间,如离铉之箭顺着青萍江滔滔流水,夹杂着瞬息直下九万里气势,激荡起无比气浪,一路南行。
只是如此以来,船上睡得香甜的众人,一下子变得渺小,一切行为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上上下下近百人,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然迸发的力量,死死按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香甜的睡意一下子崩碎。
一时间众人惊醒,顾不上钻心的疼痛,死死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整个人如紧绷的铉,被牢牢栓系船上。
等到速度趋于稳定,众人这才有了心思害怕,才有心思定睛出窗外,一边揉着不是哪里疼的身体,一边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一趟船,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快的帆船了,不过下辈子也不想再上这样的船,能活下来委实不易。
青萍江两岸的风景,已经模糊不清,除了极为遥远的点点星光,化作流星划过天际,一下子不见了踪迹,别无其他。
至于帆船之上的掌舵之人,就更加悲惨了,拼了命的想要将帆船的操控握在手里,盯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大江,头一次觉得这江真窄,根本就不够转弯。
撞上了撞上了,要撞上了......完了完了!
吾命休矣!
掌舵人干脆闭上双眼,低头埋在膝盖之中,抱着脑袋。
江湖儿女,就算是死,也得死的体面,死的慷慨激昂,死的有气魄。
这种速度下,想来应该会死得很体面,轰隆一声渣都不剩,是不知这百十来斤的肥肉,会不会有三两斤落在鱼腹呢?
唉,惆怅!
只是事与愿违,船如流星,却有灵蛇的柔软。硕大的青萍江,不多不少,刚刚够得上帆船的飞驰。
一道道弯,一道道坎,走着走着掌舵人也就不慌不忙,起身倚靠在吃饭的家伙之上,眺望远方,压下心头的几分不适,没来由的想磕瓜子了。
有人还在迷茫,还在不知所措,有人已经醒悟过来,二话不说夺门而出,直奔莫真的房间而去。
尚未推开房门,便清晰无比的瞧见屋内的霞光溢彩,云雾寥寥。
站在门前的温子念一口又一口喘着粗气,压下心里升腾的火焰,这个时候如果一脚踹开房门,将莫真惊醒,那么船毁人亡的可能性极大。
稳住,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能乱。
轻轻推开沉重异常的房门,乖乖站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盯着莫真,感受着当中的威压之感。
如有必要,他须得在莫真坚持不住的时候帮助一二,以免心神不稳,速度不减,结结实实撞在岸边礁石之上。
恰巧后知后觉的林曦赶来,与温子念一起站在一旁,怀中抱着滚圆的符石,严阵以待。
温子念头也不会的拉了拉林曦的袖子:“去,站在外面,拦下一切想要靠近此处之人。”
若是旁人得知当中缘由,骂上几句狗东西找死啊,可是你想死可以,不要带上我们啊!!但是还分出个小姑娘抱着石头拦着他们,这就......
大可不必!
因为此时的船上一干人等很忙,忙着将自己藏起来,躲在桌子之下抱着桌腿瑟瑟发抖,藏在船下闭着眼睛连连祈祷,老天爷保佑,我还不想死,我死了家里的娃儿可怎么办?
至于其他的,活下来再说。
很快,帆船的速度渐渐缓慢,渐渐趋于平稳安宁。
温子念缓缓松了口气,林曦亦然,整条船上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神大定。这才发现整个人身上已经湿透。
滚出床下,钻出桌子,枕着一地的狼藉,四仰八叉躺着,盯着天花板,微微一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矣!
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坐在船头的掌舵人,皱着眉头感受着渐渐慢下来的风,颇为不喜。
就这?.....
定睛望去,哟呵,到地儿了!?真神奇。
淡定站起身,走到栏杆旁杵着栏杆,一边望着远处烟火缭绕的小城,一边哇哇哇吐了起来。
开船的人,最后还是晕了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莫真莫大公子,勉强睁开双眼,瞧见一旁站着满头大汗的温子念,屋外若隐若现的林曦。
咧嘴一笑头一歪,吧唧一声倒下,睡得无比香甜。
温子念一步跨出,伸手一探鼻息,松了口气,只要没死,就还有得救。
凝神望去,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天下事,得其法门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在通天大道上的渐行渐远,渐渐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时的莫真,便是如此。符石与他已然成了相互依存的关系,越是洞开玄门,倾力宣泄,越是打磨熬炼,三魂七魄越是圆润。
乍一看瘫倒在地像极了大限将至之人,实际上,玄门渐渐合拢之际,任有玄妙流淌。
人身小天地,春风化雨,夏日朗朗,生机无限呐。
可是林曦不知也不晓,听见屋内咣当一响,小跑而来,恰巧看着温子念伸手探查鼻息,以为发生了什么难以挽救的变故,险些当场哭了起来,死死抿着嘴唇盯着温子念,一双眸子中,满是期望。
“他...他还有救吗?”
温子念闻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救了,死去吧!你说这人,活着不好吗?慢慢走细细品它不香吗?真不知他在着急些什么,搞这么大的阵仗着急投胎吗?”
林曦急的眼泪直流,捕捉不了温子念话语里的吐槽和疑惑,一抽一泣可怜兮兮:“真...真的吗?小莫他...真的不行了?”
“那...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救救他?”
“干嘛救他?闲着没事干的话,就去睡觉,要不呢,去钓鱼捞王八炖锅汤.....”
某些人醒来,怕是真要灌下几大碗汤,才有气力说话吧!
可是,某些人不明所以,一个劲的觉得人家要死了,温子念也很难!
“你...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心急如焚的林曦,倍感失望。
从他们遇见,一路走来早已经成了极好极好的朋友。
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好朋友,陷入泥潭而无动于衷?
难道你温子念的心中,就没有一点友谊长存的期盼,不觉得缘分难得且行且珍惜吗?
很失望,眼眶里的泪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如大于滂沱雷音交加,吓得温子念原地蹦了起来,扭头一看,一脸的迷茫。
“你你你...你干什么干什么?”
林曦不说话,止不住的眼泪,停不下来的哭声诉说着一肚子的委屈和心疼。
温子念一阵头大,解释道:“唉,我说,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他怎么可能有事,难道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
“他没事,真的没事,他现在不但没事,反而会因为这一次的莽撞,三魂七魄被淬炼得完美无瑕,以后说不好我都打不赢了,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你信我!”
林曦止住哭声,抽泣道:“真的?你...你没骗我吧?”
“么有么有,我不骗人,师叔说了,君子以诚待人,绝不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那...现在怎么办?”
温子念一屁股坐在一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力道:“能怎么办,等着呗,等他醒了,再做打算!”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呕吐声,欢呼声,喜极而泣声夹杂在一起,让温子念心生疑惑。
推开窗户望去,怔怔出神:“这...这是到了吗?”
林曦擦干泪水,爬到窗前,瞧着熟悉无比的风景,喜出望外:“到了到了,我们到了唉!”
“到哪儿了?”
“定州!”
“嗯,我们不是要去扬州吗?到定州你开心什么?”
林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真的该看看地图了,定州就是扬州府下的一个小县城,到了定州可不就到扬州了?”
温子念挠挠头:“你们这....好多州!”
“有吗?”
“有啊,先是九州,再是扬州、梁州,现在又出来个定州!这......”
林曦捂着嘴,弯着眸子,指着一岸边尽头突然出现的小山,笑眯眯道:“你看!”
温子念闻言,顺着林曦的手指眺望远方,只见碧绿的湖泊之畔,一座幽静小城,沿着湖岸绵延,烟火寥寥,灯光烁烁。
小山青青,小屋林林。
不知为何,只是这惊鸿一瞥,温子念的整个心境,如远游学子归故乡,一下子便安宁了下来。
说不出的轻松,说不完的爽朗。
仿佛这座山水相依的小城,便是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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