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漕运总督这里,案件进入了漫长的审理过程。
也不知道姜元蘅究竟许了什么好处,早在太监急时期,就投靠了清廷的蔡士英,却是清廷举足轻重的大将。
眼见一个世代为官之家,栽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是要雁过拔毛的。
不知道两人究竟有什么样的交易,这姜元蘅再次被蔡士英举荐,跻身官场,并且与他一并审理此案。
此时,位于淮安府的漕运总督衙门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审讯。
蔡士英一身僵尸袍,手中的惊堂木一拍,怒指被打的遍体鳞伤,却始终不曾跪下的黄培:
“兀那贼子,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黄培冷笑一声:“不就是谋夺某的家产么?只管打杀便是,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大胆!”姜元蘅王八眼珠子般的眼睛一转,尖着嗓子怒吼道:“黄培,你好大的胆子,蔡大人乃是朝廷一品大员,你竟然敢见官不跪!”
黄培冷哼一声,肢体上的火辣,让他的脑袋愈发的清晰,纵然身体疲弱,却也不曾反应迟钝了一分。
“与我汉家来讲,大人乃是父亲的称谓,你这小人愿意叫了别人的爹,某却是不屑的。”
“无非便是死罢了,便算是再多的毒打,又算得什么?”
黄培看向了紧闭的衙门,心中叹息了一声。
死他不怕,怕的死了之后,还要被泼脏水啊!
这几年以来,每一次审讯,都能有大量百姓围观,乃至于这个案子,俨然已经成为了明史案之后,最大的一次冤案。
因为吸引了天下人的注意,使得原本想要让他屈打成招的蔡士英,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正因为这样,蔡士英才是屡屡让他认罪的!
这是杀人诛心啊!
黄培心中明悟,这一次,黄家怕是完了。
只可恨,自己死则死矣,竟然连累了顾炎武!
黄家世代官宦,自然与士林之人多有走动的,顾炎武大才,他的诗词也给了顾炎武一份。
却不想,听闻两年前,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竟然将顾炎武也抓来了……
黄培心中愧疚,一边的师爷却是脸色大变。
这样的审讯笔录,让他怎么记载啊!
蔡士英冲着师爷微微摇头,示意他将这一段对话隐去。
“啪!”
惊堂木狠狠的拍在案几上,蔡士英沉声道:
“黄培,你是逃不掉死刑的,这是上面的意思,本督劝你: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他人想想不是!”
蔡士英一开口,姜元蘅心中顿时火热起来。
他早已与蔡士英说好了,抄没黄家所得的金银,分他一成。
虽然说大头,都被蔡士英拿走了,但是,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姜元蘅能够得到了一成,就已经足够了啊!
听闻蔡士英果然判了自己死刑,黄培冷笑一声:
“要杀变杀,要刮便刮,焉何鼠辈一般如此遮遮掩掩,汝等不就是贪慕我家中钱财么,直说便是!”
他咬着后槽牙,只可恨牵连了那么多的门生故旧啊!
因为他的案子,被抓的士人可足足217人呢!
姜元蘅冷笑一声:“黄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的那一群亲友吧!”
“啧啧,这可是整整装了三座府衙大狱啊!”
“你!”黄培脸色大变。
他的这个案子,虽然历时近八年,但是,实际上脉络却是很容易就理清楚的。
黄家世代富贵,在地方上的资源便占得多了,于是他已经去世的夫人之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蓝润,因为出仕清朝,于是做了山西布政使。
蓝家眼红黄家的家产,又因为他家没有出仕清廷,失去了朝政上的靠山,使得与姜元蘅一拍即合。
两人联手做了一个局,由蓝家先行出面状告他,却不想因为即墨县令托病不出,于是只得作罢。
其后,不知道怎么的走通了蔡士英路子的姜元蘅,再次支使蓝家继续告状,甚至为了迎合清廷意志,于是牵连愈发的广了。
此时,被捕的217名士人,却成了黄培的软肋。
蔡士英见到黄培脸色大变,不由得心中大喜,他沉声道:“若是你知趣,本官倒是也可以放了你的那些故旧……”
黄培默然。
这些人就是他的软肋啊!
蔡士英见状,再次加了一把火:“只要你认了,本督做主,放过你的妻儿老小。”
黄培终于低下头来。
这个何尝不是他心中的柔软。
姜元蘅与蔡士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
紧闭的总督衙门,再一次打开,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士绅,一拥而入。
他们担忧的看着黄培,眼神中纷纷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黄家的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大半个天下士绅,都被牵扯进来了……
若是黄培认了自己的诗词是反诗,一切介休啊!
蔡士英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你说《含章馆诗集》中有隐叛语,都是哪些?一一说来。”
黄培本想说欲加之罪,但是,一想到刚才蔡士英答应放了无辜之人,遂沉默不语。
姜元衡怒道:“培诗中有‘纪年犹列汉春秋’之句,他说出一个汉字,就是不尊我朝年号。”
黄培辩道:“这是游山的诗,是说乡村野人不知世事的意思。”
姜元衡:“他说汉春秋,就是心在思明。”
黄培说:“今诗人用秦汉唐宋入诗者众多,难道都是思明么?”
这一句没把黄培问倒,反倒是被将了一军,姜元衡只得转移话题又找到下一篇:
“问说波方定,蛮鸿遍地多,不知天下事,明日更如何。天下太平,他却在诗中说明日更如何,这明明就是不轨之意。”
黄培轻笑:“那是崇祯十五年所作的诗。”
一众围观之人顿时起哄道:“这不是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吗?”
“无耻啊!”
“可不是,这人不要脸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眼见群情激愤,蔡士英瞪了姜元蘅一眼。
他只得揭过这一茬:“既是明朝做的诗,到本朝也不应刊刻了。”
黄培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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