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麓书院。
董相林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手中攥着一条丝帕。
血迹早已被董相林悄悄地给洗了,不过上面还有些许痕迹。
在董相林眼中,这些血痕成为了这条丝帕上另外一道风景,这风景是他,而丝帕所绣的那首诗,便是她。
在那次离开之后,董相林再也没有踏足过松竹馆。
柳元卿与许一白二人倒是常去,不能他董大公子订了亲,他们二人跟着受罪,其实董相林之所以不再去松竹馆,却是不敢再见柳薇薇。
心中有愧,不如不见。
柳元卿与许一白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学堂,看着发呆的董相林,二人对视一眼,许一白上前一按董相林的肩头,打趣道:“我的董大少爷,是在这里想那许家小姐呢么?”
董相林抬手一扒拉许一白的手,没好气道:“瞎说些什么!”
许一白不以为意,眼睛却看见了董相林手中之物,啧啧道:“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条丝帕,也不嫌害臊。”
已经凑过来的柳元卿看着董相林往怀中塞,忙拉住董相林的胳膊说道:“哎~别呀,还是好兄弟不,快掏出来瞧瞧。”
董相林看了二人一眼,一看坳不过二人,索性掏出丝帕扔到桌上,“看吧,看吧,到底谁不是好兄弟?你俩天天去松竹馆快活,可曾想过我了?”
见二人伸手要去碰那条丝帕,董相林唰的一下,一手按在丝帕上面,警惕地说道:“看可以,别碰!”
被董相林的动作吓了一跳的许柳二人面面相觑,就一条丝帕而已,至于么?
许一白白了董相林一眼,嘁了一声说道:“我说,相林,我俩不过是看看,还能给看坏了了么?这松竹馆是你自己不去,可别怪我俩。”
柳元卿在旁点头道:“相林,我就不明白了,你不过是订了亲而已,要娶的又不是吕大小姐,你怕个什么?再说了咱们去的又是雅馆,不过是喝喝酒,赏赏风月罢了,也不影响你董相林的名声啊,那付昕翰自认咱们南麗书院第一青年才俊,不也常带去喝酒么?还时不时的留下几句诗文,你看他现在,不一样风光得很?”
许一白在旁撇了撇嘴道:“相林,若不是咱腹中文墨真的比不上他,我真想压一压他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什么第一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他见董相林怔怔出神,顺手一抽,便从董相林手地抽出那条丝帕展看一看,却是看到了那没有洗净的血痕。
“元卿,你快过来瞧瞧!”
不等许一白招呼,柳元卿已经凑了过来,抻着脖子盯着许一白展开的丝帕细细查看了一番,不太确定地看向许一白道:“一白,这~难道是血迹?”
许一白好似经过深思熟虑一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应该是了!”
二人对视一眼,柳元卿一拍还在楞神的董相林,“相林,相林,想什么呢?”
“啊?”
董相林回过神来,看着许一白手中的丝帕,一把夺了过来,哼了一声说道:“看够了没有?”
许一白瞟了柳元卿一眼,见其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向董相林:“相林,你就是为这事儿苦恼的?”
董相林叹了口气道:“那你以为呢?你俩光顾着自己去玩乐,也不理会我,还算什么朋友。”
柳元卿结结巴巴道:“这,相林,我俩又能做什么?你这都快我俩一大步了,反正你也定亲了,没事儿的。”
说到这里,他凑近董相林,一脸贱笑道:“相林,这事儿你做得可够隐秘的啊,连我俩都不知晓,你是什么时候私会的许家小姐啊?”
董相林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娘子他可没私会过。
“元卿,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许一白吃惊道:“相林,你是说这条丝帕不是我堂妹的?”
与董相林订下亲事的正是许一白的堂妹,许思思。
虽说许思思是自己堂妹,可熟知董相林为人的许一白觉得堂妹若是能嫁入董府,也是她的福气了。
至于这种有违礼法之事,不过是提前几日罢了,反正二人也已订了婚事,算不上的。
可若不是自己堂妹,那董相林可就太不是东西了。
董相林看着许一白的眼神,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后来想到许一白与许思思的关系,也就明白了,心中有点愧疚,低声说道:“这条丝帕是柳薇薇的,就上次她单独见我之后,我带回来了。”
闻言,许一白盯着董相林怒道:“董相林,你还是不是人,竟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柳元卿见许一白面带愠色,忙劝说道:“一白,柳薇薇不过是一青楼女子,何必动气?伤了兄弟和气可不好了。”
董相林不解道:“我不过是从柳薇薇那里带回了一条丝帕,你何至于如此?”
许一白冷哼一声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那柳薇薇你就不管了?”
董相林想起当初柳薇薇之言,面露惭色,双手按着头道:“管?我怎么管?我又不能娶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敢去松竹馆?还不是不敢再见她。”
柳元卿在旁长叹道:“暴殄天物啊,凭什么是你?董相林,你这样对得起薇薇姑娘,对得起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对得起我俩么?”
许一白在旁冷哼一声,盯着董相林道:“相林,事已至此,要不你娶了她吧,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但是我可要提醒你,我堂妹必须做正妻。”
“娶她?我不敢啊!”董相林哭丧着脸道。
随后董相林心念一转满眼疑惑地看向二人问道:“你俩见过柳薇薇了?”
柳元卿摇了摇头道:“见是见过,却没有机会单独见,我说为何上次她单独见了你之后就再也不单独见客了呢,原来是等着你的消息。”
许一白只是冷眼看着董相林,心中越想越气。
柳元卿虽是心中同样遗憾,更多的却是艳羡,实在忍不住了,他悄声问向董相林:“相林,那个,那个滋味儿怎么样?”
董相林皱了皱眉反问道:“什么滋味儿?你俩没见过柳薇薇,怎么知晓她欲嫁人的想法?”
柳元卿嗤笑一声对着董相林说道:“这不明摆着的么?你那条丝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可别说是磕的。”
说到这,柳元卿眼睛一瞪,看向董相林说道:“相林,该不会是那柳薇薇给你设的圈套?这雅馆可是从不接客的,她这般委身于你,只怕会图谋不轨!”
许一白一听,也品尝出一丝不对的味道,对着董相林说道:“相林,你可曾对她许诺过什么?”
董相林摇了摇头道:“没啊,再说了,元卿,她何曾委身于我了?话可不能乱说。”
柳元卿给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笑吟吟说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啊!”
董相林终于明白许一白和柳元卿话中之意,面色涨得通红,掏出丝帕对着二人说道:“你俩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是不是那些图看多了?这上面的血迹是我的,我的血,擦完了污了丝帕,我就顺势给要过来了。”
“你的血?男的也会流血么?我怎么不知晓!”
柳元卿一脸惊愕地看向许一白,许一白同样是不解神色。
董相林叹了口气,指着丝帕上绣的诗句说道:“这好好的诗句你俩不看,偏看什么血迹,那天不知为何,也许是天气燥热,我鼻子突然流血,仅此而已。”
“真的?”
“此话当真?”
董相林见二人面带怀疑神色,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你们还不了解么?让我爹知道了,不得把我腿给打折了!”
许,柳二人尴尬一笑。
尤其是许一白,方才那般生气,现在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对着董相林说道:“相林,我俩又弄了几张好画,反正你该成婚了,可以拿来观摩观摩,听说咱们平南城来了位画师,还常去松竹馆教薇薇姑娘绘画,我猜啊,这几幅艳图一定是出自此人之手。”
董相林面露好奇之色,悄言说道:“过会儿离开了书院,咱们找个地方去鉴赏奖赏。”
柳元卿却是趁着董相林不注意又拿起了那条丝帕,还闻了闻,刚好被董相林看到,怒道:“快把鼻子拿开,你恶不恶心人。”
丝帕虽是洗过,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柳元卿面带陶醉神色,对着许一白说道:“一白,这丝帕真好闻,上面一定是留有薇薇姑娘的香气。”
这时董相林已经站起身来去抢丝帕,柳元卿见状,伸着胳膊递给了许一白,许一白拿着刚欲闻,见董相林冲着自己扑了过来,便向外跑去,正好撞见好几个人簇拥着付昕翰走了过来。
付昕翰见状,冷哼一声道:“都是圣人子弟,在这学堂中打打闹闹,真是有辱斯文。”
许一白最是看不上付昕翰,自小就是个爱告刁状的主,冷哼一声道:“这不是付大才子么,怎么?又在松竹馆碰钉子了吧,这次作的又是哪首诗啊,说来让我鉴赏鉴赏,看看为何薇薇姑娘将你拒之门外。”
付昕翰同样不喜董相林三人,扫了一眼许一白轻蔑道:“说了好像你能懂似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攥着一条丝帕,当真是斯文扫地,将来可别说本公子与你是一个学堂的,本公子丢不起那人。”
许一白也不甘示弱,嗤笑一声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读书人,却跑去先生那里告状?付昕翰,告诉你,从小到大,本少爷就未瞧得起你过。别以为薇薇姑娘见过你一次你就沾沾自喜了,还真把自己当作第一青年才俊了,我可告诉你,公子我手中这条丝帕就是薇薇姑娘的,能让薇薇姑娘相邀的,可不只你一个。”
说完他回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董相林说道:“是吧,相林。”
董相林同样不喜付昕翰,倒不是因为吕关雎的关系,而是他觉得此人太假,小时付昕翰告状倒没什么,那时的他还很真实。
随着大家慢慢长大,这付昕翰似乎给自己穿了一身饱读诗书,彬彬有礼的外衣,成为了众人眼中那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甚至是榜样。
可在董相林眼中,却是那样的不真实。
付昕翰同样不喜董相林,当然他更不喜吕关雎。不喜董相林,因其是城主的儿子,付昕翰一直认为,若没有董士贤,董相林什么都不是,包括同样是官家子弟的柳元卿,许一白。
至于吕关雎,付昕翰则常常惋惜,只可惜了她那身好看的皮囊,一个姑娘家,习武做什么?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吕关雎长得可爱,好看,要不然也不会被她骗去关魔巷挨上那么一掌,还被突然冒出来的董相林他们嘲笑。
吕关雎越长越好看了,而付昕翰却离她越来越远,因为吕关雎的掌法练得也越来越好了。
听说这平南城中无人敢娶吕关雎,付昕翰曾萌生过一丝念头,自己要不要去试试,毕竟其父是平南城的将军,而她又是另一种美,与柳薇薇不一样的美。
付昕翰欣赏柳薇薇,那种美让他夜不能寐,常常深夜中一个人悄悄地对着柳薇薇的画像想入非非。
那是能勾起人最本能欲望的美。
只可惜他画的与真人相去甚远,只不过是一面而已,他能画得这般,已是画功深厚了。
松竹馆中散落出来的那些小图,付昕翰也私藏了几张,是他义正言辞地从自己追随者手中要过来的。
读书人怎么可以看这种图呢?
付昕翰给图中的女子画上了衣裳,还给了那人,还说着非礼勿视的话语。
不过这图却被他给偷梁换柱了。
付昕翰是真心佩服这位作画之人,画工精湛,细微之处依然可以画得惟妙惟肖。
每当看这些图的时候,付昕翰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是在学习与观摩,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身体憋得倒是很辛苦。
付昕翰从图中学会了一种技能,他从未对他人说起过,这是他的秘密。
“一白,不过是一条丝帕而已,没什么好张扬的。”
董相林从许一白手中拿过丝帕,好似对许一白说,却是看向付昕翰。
付昕翰眉头一皱,看向董相林道:“薇薇姑娘能见你,还不是因为你是城主的儿子?董相林,若是凭真才实学,只怕你是难入薇薇姑娘的眼。”
董相林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城主的儿子怎么了?你来当一个我瞧瞧?付昕翰,我董相林在外可从未张扬过是谁的儿子,如此在意身份的是你,可不是我。”
付昕翰一甩手道:“笑话,本公子才情无双,将来必登庙堂,董相林,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董相林懒得与付昕翰说话,对着许一白说道:“一白,走吧,这里风大,咱们走吧!”
许一白嬉笑道:“可不嘛,有人口气太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付昕翰身旁有人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柳元卿拍了拍手,对着那人说道:“也不知谁是燕雀喽,张天苟,我奉劝你一句,家中送你读书不易,这圣贤道理可都在书中,却不在某人身上,你好自为之吧。”
张天苟怒道:“你?”
付昕翰摆摆手道:“张兄,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张天苟冲着付昕翰笑道:“昕翰兄所言极是,是我修心不够。”
随后背手看向旁出,不再理会柳元卿。
董相林曾替柳薇薇考虑过付昕翰,可是他觉得付昕翰虽是倾慕柳薇薇,却未必会真的能娶了她,付昕翰的父亲虽说名不见经传,可其大伯毕竟是南麗书院的院长,而付家确实对付昕翰寄予厚望,柳薇薇只怕难入付家门墙。
况且,他确实不喜欢付昕翰。
见董相林三人要走,付昕翰吸了口气,面带微笑说道:“董兄,方才是付某言语不当,惹了董兄不喜,还望董兄多多包涵。”
说完对着董相林行了一礼。
董相林一愣,这时许一白悄悄地捅了捅董相林的腰间低声说道:“夫子来了!”
董相林明白了,懒得理会付昕翰的“诚恳”道歉,他随便挥挥手道:“付兄客气了,相林并未挂在心上。”
付昕翰笑了笑说道:“董兄心胸广阔,昕翰佩服。”
董相林没有回话,与许、柳二人离去,遇见迎面走过来的周夫子,行礼问了声好。
周夫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后面的付昕翰,招手道:“昕翰呐,快过来,前日你问我关于‘濠梁之辩’究竟谁说得对,我与其他几位夫子精研一番,得出几种不同的见解,来我说你听听,看看你的见解又是如何?”
付昕翰与从众对周夫子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夫子。”
走到周夫子身前,付昕翰轻声说道:“夫子,归家之后,我也请教了大伯,他老人家的见解令我茅塞顿开,那我就借着大伯对我的点拨,咱们相互印证一番可好?”
周夫子捋捋胡须道:“原来院长已经为你解惑了啊,那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呢么,走走走,咱们去印证印证,我来听听院长高见。”
已经走远的柳元卿小声说道:“马屁精!”
董相林低声笑道:“都是人嘛,你敢说你爹爹手下没有这样的人?”
柳元卿咧嘴一笑:“也是,大家都爱听好话嘛!”
董相林叹了口气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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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关雎没想到父亲竟然派人接她到大营中去,在家憋得无趣的她自是欣喜。
到了军中之后,她跳下马车便向着吕一平大营跑去。
吕一平营帐门前守卫见到吕关雎行了一礼。
在这镇南军中能这般出入吕一平营帐的,也只有她吕关雎了。
“爹爹,找我何事?”
吕关雎跳着脚刚迈进吕一平营帐大门,便喊了一声。
进去之后,她便愣在那里,因为那个在她脑海中常常与他聊天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夕来军中已有几日,吕一平只是安排周伯昌带他熟悉军中事务,又在军中给他安排了住处。
已经对镇南军有所了解的元夕正在吕一平营帐中听从下一步的安排,未曾想吕关雎突然走了进来。
坐着的他突然起身,看向吕关雎,刚好迎上吕关雎的目光。
“元大…公子?”
本欲开口叫声元大哥,看见父亲坐在前面,忙改了口。
元夕一愣,随即拱手道:“见过吕大小姐!”
这称呼叫得吕关雎心中泛酸,这么久未见,突然见了面,却又这般生疏。
元夕行礼之后,不再看向吕关雎,而是对着吕一平说道:“将军,既然大小姐来了,那元夕就先行告退了。”
二人神色,吕一平尽收眼底,他可是过来人,就吕关雎那眼神,他便已了然,女儿的确是钟情于元夕。
况且夫人可说了,从小未碰过针线女工的小关关,还学起了刺绣。
哈哈大笑两声,吕一平站起身来对着吕关雎说道:“关关啊,看来也不用我介绍了,爹爹告诉你,元夕现在可咱们镇南军中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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